本書導覽:
【導讀一】無望年代的空心人
◎文/宋國誠(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教授、《經典50》作者、後殖民文學研究者)保羅.鮑爾斯被視為當代存在主義和虛無主義的經典作家,《遮蔽的天空》是鮑爾斯第一部長篇小說,通過一對美籍夫婦的沙漠之旅及其最後的不幸遭遇,描寫了現代人內心的空虛與精神的無依無靠。
鮑爾斯作品中的人物,多屬迷惘、飄忽、孤獨、落寞的失意者,過著一種沒有悲歡的無味人生,無神無主的信仰,沒有方位與重量的生活。鮑爾斯深信,現代文明是一個龐大的病原體(pathogen),它是導致現代人精神分裂和人性異化的罪魁禍首。但更令人悲傷的是,一切價值系統已經失去承托和撫慰現代人類處境的力量。在鮑爾斯看來,現代人是一群處於無望年代(hopeless age)中無人指引的迷羊,一群在被遮蔽的天空下失去方位的旅行者,像黑夜迷航的孤鳥,像指日待死的蟲獸。
一對結婚十年但感情已經疏遠的美國夫婦波特和凱特,為了挽救瀕臨危機的婚姻,在戰後從紐約前往撒哈拉沙漠旅行。出自於一種失去愛情的焦慮和恐懼,也出自於對信任與寬容這一人性之本的最後希望,男主人公波特試圖借助異地風情、長途冒險和新鮮驚奇,來醫治他奄奄一息的愛情與婚姻。然而,一切終歸枉然,波特最後因傷寒死於沙漠之中,凱特則流落街頭,貧病無依。
酷熱、溼黏、昏睡、閒逛……在沒有時間刻度的沙漠世界中,在虛實難分的夢幻空間裡,承諾與信任就像風中無地著落的碎砂,飄忽不定;愛情和友誼就像藏匿在石洞的毒蠍,一觸斷魂。波特是一個悲觀厭世的人,他排斥文明,否定生活,在這個意義空乏、麻木不仁的世界中,他感到徹底的灰心和絕望。他以為放逐和獨處,在這人煙渺茫的化外世界,可以重拾褪色的愛情,撫慰垂危的人性。事實不然,歷經兩次戰亂,人類的精神世界已經崩落。對波特來說,他每天總是戴著落日的憂傷等待絕望的黎明。
凱特對波特的愛,是一種試圖理解卻又無法把握的愛,總是努力攫住卻又輕易溜走的情感。而波特對凱特的愛,就像一條漫漫長路,即使認真趕路,也無法抵擋長途奔走的疲憊和無法到達終點的絕望。愛情是一種生命的辯證法,擁有只是對失去的暫時性安慰,而失去則只能證明愛情曾經存在。實際上,凱特和波特兩人都深愛著一個無法理解和溝通的對方,但兩人又共同懷著隨時可能失去對方的恐懼。人們總是用愛情來遮蔽自己,一如用恐懼來把握愛情。沒有人可以真正把握愛情的核心,因為愛情是終極的自我異化,是對一個理念的殉身和死祭。愛情像一顆星星,我們不會在白日中感覺它的存在,因為刺眼的太陽遮蔽了對它的觀視,我們都會驚歎它夜幕下的光輝與潔美,但白日一來,它就被遮蔽在無邊無際的天空裡。
唐納是現代投機者和食利者的典型代表,他就像盤旋在沙漠上的禿鷹,緊盯著腳下匍匐潛行的遊人,在你垂危之際,向你撲來,向你索命。在小說中,唐納既無來歷,也無去向,但他總是形影不離,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令人困惑的是,波特和凱特何以對這個無賴既痛恨又信任,既把他視為愚蠢的英國人,又把他當成好友。實際上,波特是一個象徵人物,是波特和凱特共同的恐懼根源,因為唐納代表現代文明的虛偽、狡詐,一個滿臉微笑的敵人,一個虛無恐怖的幽靈。唐納還代表一種文明的糾纏和重壓,波特一生都在逃離這種糾纏,凱特則把它視為命中的噩運,但兩人既無法將之驅離,也無法逃脫。
沒有對死亡之無限的體驗,就不會對生命之有限的珍惜! 通過一場既未融入也無法脫離的沙漠之旅,鮑爾斯塑造了一個失重、迷航的世界,以及在這一世界中流離空轉的旅客,一群苦無精神出路的「現代空心人」。就像波特這一現代知識分子,他無法從自身的存在證明與這個世界的情感聯繫,因為現代世界已經失去為之投入與獻身的意義。最終,他向危險的沙漠內陸走去,走向神祕與荒誕的深處,尋求一種原始而質樸的殉身,一種微弱而無聲的解脫。
【導讀二】關於死亡之路與自我放逐的暗黑書寫
◎文/保羅.索魯(二○○九)旅行文學大師、《赫丘力士之柱》作者《遮蔽的天空》是保羅.鮑爾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雖然他至死都孜孜矻矻於小說、詩作、短篇故事、翻譯、音樂等創作,但這部奇妙、多變、帶有幾分魔幻色彩的小說,以及同時期其他令人不安的短篇故事,似乎已於讀者心中奠定了他一生的小說視野。因此,他在三十八歲就被定型了,終其一生受限於此。甚至到了八十多歲仍被這部小說中的細節糾纏。我怎麼知道?因為我就是在他到了這把年紀仍持續騷擾他的其中一人。
我看到他坐在一個寒冷大公寓裡的地板上,那是一幢灰色建築,位於丹吉爾的僻巷中。那時是十月,又濕又冷,為了驅走濕氣,鮑爾斯使用高級噴燈,嘶嘶作響的藍色火焰溫暖了窗簾緊閉的臥房。他像個市場小販般直挺挺地坐在一張蓆子上,因為腿部受感染而將雙腿伸直。圍繞他身邊的是一堆小雜物、筆記簿、筆、藥瓶;所有東西都在伸手可及之處,一個茶壺、一只杯子、湯匙、火柴、裝滿書和紙張的書架,其中有一些是樂譜。一座節拍器放在旁邊的矮桌上,周圍散落著藥瓶、藥膏、卡帶、一瓶雀巢巧克力奶、止咳藥片、吃了一半的糖果;還有一張摺起來塞進信封裡的紙條,信封上面潦草地寫著「保羅.鮑爾斯,丹吉爾,摩洛哥」,地址不明,但顯然還是到他手上了,就像我一樣。我擁有的資訊還稍微多一些。
他手上拿了本便條簿,正在翻譯一本西班牙小說。疾病和年紀帶給他某種像雕刻般骨感的奇異莊嚴,彷彿充滿了自信,而我(身為一個老愛猶豫不決的人)深深仰慕他的堅毅。
因為不想為了記筆記而干擾談話,所以我在回旅館的路上踅進納格勒斯高咖啡館,將這次的會面細節寫在筆記簿裡。我想把它寫成地中海之旅的一段插曲,這本書我將命名為《赫丘力士之柱》。我寫道:「對我來說,他似乎是個隱藏所有情感的人,他有閃爍的眼睛,但目光冷酷,似乎可以迅速地專注起來。博學、世故、孤傲、疏離、自負、猜疑、古怪、傲慢、堅毅不摧、脆弱、自我、直率,樂於接受讚揚。幾乎就像我這輩子認識的所有作家一樣。」一個坐在附近的摩洛哥人看到我振筆疾書,問我是不是作家。他的名字叫做穆罕默德.喬庫利(Mohammed
Choukri),他也認識鮑爾斯,便以一種和氣的口吻貶損他:「他是個虛無主義者。」
「每個人都是明天就走。」當我告訴鮑爾斯第二天即將搭船回西班牙時,他這樣對我說。
但鮑爾斯從未離開。他是那種放逐自己,遠離主流,追求隱姓埋名的典型人物——房子裡沒有電話、沒有名條。然後發現世界劈出一條直達他家門口的路,反而更使他引人注目(墨西哥的崔文〔B. Traven〕)和新漢普夏的沙林傑是另外兩個此種矛盾狀況的例子)。我們可以說,鮑爾斯無意間讓丹吉爾成為一個頹廢且充滿文藝氣息的聞名所在——當然,凱魯亞克、威廉.巴洛斯、艾倫.金斯堡以及許許多多人,必然是因為鮑爾斯住在那裡才到丹吉爾去的。鮑爾斯看著他們來來去去;他繼續住在那裡,偶爾到錫蘭和西班牙去。鮑爾斯第一次到丹吉爾,是和艾倫.柯普蘭同赴葛楚.史坦的邀約(他是這樣告訴我的),柯普蘭回家了,鮑爾斯發現這地方很對他的味,他在那裡半苦行、半高傲地成長茁壯——在我眼裡看來是如此。他以自己的方式反叛、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因為潮溼、嚴峻的居住環境以及丹吉爾的衰落,似乎都是縮短壽命的原因。但跟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是個居民、旅人,而非遊客。
「在我撰寫《遮蔽的天空》這部小說時,我強烈地感受到自己不是遊客,如同我的主角波特一樣。」他這樣告訴一個為他作傳的記者。他這部小說在前面篇幅藉由波特之口如此明白陳述:「他不認為自己是個遊客,他是個旅人。其中的差異有一個部分是時間,他會這樣解釋:遊客通常在數週或數個月後匆匆趕回家;旅人不屬於任何地方,總是用幾年的時間緩慢地從地球的一端移動到另一端。」
一九四八年底,鮑爾斯在摩洛哥費茲(Fez)開始撰寫這部小說,寫了一百五十頁後到阿爾及利亞的奧蘭(Oran)去,之後帶著手稿繼續往南走,到烏季達、法國駐防地高倫貝夏,然後搭一天卡車前往塔吉特,之後往貝尼阿巴斯、提米蒙走,最後回到費茲。小說家可以全然蒙混其方法與動機(鮑爾斯宣稱這本書的靈感是在搭公車到第五大道時出現),但有一點似乎是肯定的,他說,他在穿越阿爾及利亞的旅途中撰寫這本書並收集細節資料,如同他後來所言,「綜合了對記憶的書寫及當下所在之處的細緻描述。」
在阿爾及利亞的漫遊旅程中,他每天早上都會寫作,詳述自己所見的地方。他也嘗試迷幻藥,尤其是大麻和大麻醬,他宣稱小說一部分是在藥物影響下寫出來的。不管從任何角度看,這都不是在平靜中追憶情感的浪漫想像,反而更是將赤裸裸的經驗寫入扉頁中。旅行中的作家創造一種流浪敘事,將旅途經歷的細節寫入故事情節中:炎熱的夜晚、漫長的旅途、走錯的路線、不可信賴的當地人、令人厭惡的遊客——在這書中說的是萊爾母子。
還有破爛的旅館和難吃的食物。這部小說中,愛恩克拉法的格蘭大飯店成為小說中最糟的旅館:入口處的噴泉有「臭氣薰天的垃圾小山」,還有幾個赤裸的嬰兒,他們「虛弱難看的身體深受大片潰爛所苦……像是粉紅色的無毛狗」。裡面「充滿公廁的臭味」,在這裡「旅人訂了三個臭氣沖天的房間」,其中一個房間「地上鋪了胡狼皮……是唯一的傢俱。」
這家飯店和旅途中其他地方的餐點糟到幾乎是滑稽的了。格蘭大飯店裡的湯有象鼻蟲,接著凱特「在她的燉兔肉中發現幾塊毛皮」,在廚房裡,一把刀插在桌上,「在刀尖下方是隻蟑螂,腿還在無力踢動」。在艾爾加,「肉類由許多種無法辨識的器官組成,用熱油炸過」。在斯巴,小店商人道伍德.佐瑟夫的老婆給了她「一球油炸過,並且已經冷掉的麵團……帶軟骨的肉塊…… 受潮的麵包」。在凱特被囚禁的貝爾喀辛家,「有幾道菜似乎以半熟的羊脂肪為主」。我想我們可以確定,鮑爾斯將這些餐點從餐桌上轉化到他正進行的寫作中,在吃的時候仔細分析,或者只因為這些恐怖而洋洋得意。
這種在整部小說中不斷重複,對「不可思議之噁心」的紀錄,在這本書一開始,描述三位旅人在奧蘭的破舊咖啡店裡研究地圖時就已經出現。阿拉伯人坐在外面,美國人坐在裡面,「咖啡店裡較為涼爽,但空氣不流通,聞起來有不新鮮的酒味和尿騷味。」
這種怪誕畫面如此頻繁出現,成為一種暗黑版的滑稽恐怖——讓讀者去想像:接下來會怎樣? 這提醒了我們,小說中最大的恐怖往往以黑色喜劇的方式達成。鮑爾斯著迷於極端的念頭,他在〈遠方的篇章〉(A Distant Episode)中,戲劇化地加諸教授遭遇無止境的迫害,絕對使之成為各類文字書寫中最可怕的小說之一。鮑爾斯宣稱:「確實,《遮蔽的天空》是〈遠方的篇章〉中教授故事的發展……再說一次相同的故事。」
這部小說的結構看似隨機且情節不連貫,三個美國人從奧蘭動身前往南方。他們的人格特質截然不同。波特.莫斯比(Porter Moresby)的名字是鮑爾斯刻意的玩笑:莫斯比港(Port Moresby)當然是巴布亞新幾內亞的首都,一八七三年,約翰.莫斯比以其父海軍上將菲爾費斯.莫斯比爵士之名命名。小說中的波特很瘦,「臉上帶著微微扭曲和煩惱的表情」,以及某種疏離感。他的妻子凱特則是個神經緊張的社交名媛,帶著裝滿晚禮服和化妝品的旅行箱——我們甚至看到她在沒有什麼特殊理由的狀況下,在沙漠基地裡穿著一套淡藍色露背絲緞衣服。這個三人行的第三名成員是唐納,他是個機會主義者,背著波特與其妻通姦,一度表示他很驚訝撒哈拉沒什麼雨。
他們是流浪者。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可以自由旅行了。他們幾乎對北非一無所知,並且一開始就對此地抱著矛盾情緒,為何仍選擇這個目的地?「這是少數他們能(從紐約)搭船抵達的地方。」
萊爾母子是澳洲人,提供了一個種族歧視的母親和怪誕兒子的荒謬喜劇,在鋪陳了一百七十頁後從故事中消失。他們對情節沒什麼影響,但卻被如此熱切的呈現,彷彿有什麼重要性一般。
田納西.威廉斯是這部小說很早的仰慕者(以及評論者),這對母子很像他戲劇角色中經常出現的形象。
美國人往南方走。許多地方都可以在當代的地圖上找到:邁薩德、塔季穆特、艾爾加、斯巴、阿德拉爾,甚至越過阿爾及利亞邊界,到達位於馬利共和國,遙遠的泰薩利特。
波特性喜四處探索,即使一無所知仍然勇往直前。他是個追尋者——但尋找什麼? 我猜是追求極端的願望,所以他從不停止。當他找到一個自願的當地女人瑪妮雅,整件韻事持續「不到十五分鐘」,接著就是爭吵、誤解;食物變得更糟,天氣愈來愈熱。「房間是邪惡的。」是一個描述,甚至黎明也被玷污:「破曉受到污染的黯淡光線」。
波特的靈性和自我毀滅感被加深了;他的疾病似乎是一種啟發,但然後——遠比小說結束早了許多——他死了。鮑爾斯的傳記作者說:「(鮑爾斯)告訴珍,他故意在故事進行一半時就把男主角殺了。『他陷於漫長的痛苦中而非僅是步向死亡,但我終究要擺脫他。一旦他走了,會只剩下女主角讓故事繼續,而那也是不容易的。』」
這部小說的無序隨意,尤其充斥場景間的異國情調,毫無疑問是充滿現代性的;由一位年輕人寫給仍處於震驚中的戰後讀者群,他雖然鄙棄中心主旨,但有時仍流露警世意味:「酒吧充滿……孤絕事物與生俱來的哀傷」、「靈魂是身體最疲倦的部分」,或者「在鄉間漫步就像某種生命自身推移的縮影」。
這些對我是沒用的,甚至聽起來毫不真實,但會在心裡留下理解,就像在波特無預警死亡後,凱特想起,某天在家時,她看到一場暴風雨逼近,心想,「死亡成為主題。」
「死亡總在逼近中,」波特曾經這樣說,「但你不知道它何時到達,這似乎讓它與生命的有限無關,我們所痛恨的就是如此可怕的準確性。但因為我們不知道,所以會把生命當成一座永不乾涸的井。然而所有事物都只出現一定的次數,並且很少,真的。你會想起多少次童年中某個特定的下午,某個深深成為你生命一部分的下午,如果沒有它,你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的人生? 也許四或五次吧,甚至可能沒這麼多。你會看到滿月升起幾次呢? 也許二十次。然而這些都看似無窮。」 這部小說從一個觀察寫到下一個觀察,而非從事件到事件,隨著敘事的展開,遮蔽天空的影像逐漸擴展,理所當然地為其自身召喚注目。「這裡的天空非常奇怪(波特對凱特說),我看著它的時候常常有這種感覺:上面那裡有個固體,保護我們不受後面的東西侵害。」然後他解釋:「什麼都沒有,我猜,只有黑暗,全然的黑夜。」
曖昧對他而言是一種威脅,導致他的死亡,波特去世後,遮蔽天空背後的黑暗顯露了出來:「一顆黑色的星星出現,一個在清澈夜空中的黑點,黑點,以及通往長眠之路。伸出手,穿透遮蔽天空的纖細紋理,長眠。」
波特之死,「彷彿來自內在」,如鮑爾斯所願,是一種激情的形式。所有在書中的性或性事的書寫——波特和瑪妮雅、唐納和凱特、凱特和她眾多的愛人——鮑爾斯都不曾給予如同描述波特漫長之死的力道。
我們該怎樣看待這一切? 這些人都是入侵者——不只走得太過頭,並且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沙漠被形容成毫無生氣,鮑爾斯在一段冷酷的描繪中如此寫著:「現在到處都是整片灰色、昆蟲般的植物,有著堅硬外殼和濃密的刺,像仇恨的瘤覆蓋地面。」但這是冷酷,還是一種源自洛夫克拉夫(H. P. Lovecraft)的過度恐怖書寫? 我認為兩者皆具。
凱特的苦難經驗,從任何傳統的觀點來看都不激情,而是性虐待——透過冷酷而非興奮的情感書寫(並且大量地描繪情色),作者進入了那樣的心靈。對許多讀者來說,這個無情而痛苦的女人所經歷的旅程是本書核心,美麗的紐約社交名媛身處沙漠,相當愚蠢而最終精神失常,換過一個又一個的部落男人,遭到獸性對待,最終到達馬利共和國,遙遠的泰薩利特。是她,而非波特,成為〈遠方的篇章〉中那位受虐教授的一個版本。
鮑爾斯是詩人、小說家,也是短篇故事寫作者,這部小說尤其凸顯他詩意的天賦。當然,這是一個關於三個天真美國人在一個典型的陌生與禁忌之地迷失的故事,並且字裡行間充滿一種對悲慘細節的垂涎熱愛——恐怖的餐點、骯髒的旅館、異國的習慣和不毛的大地。至於其俗世的本質,這本書完成於「存在主義」一詞可以用來解釋一大堆小說的年代,它可能是一本重要的存在主義文本,對比嚴苛具體的實際描寫方式,許多效果透過曖昧與模糊達成。從這個意義上而言,
本書呈現一種對生命的苦澀觀點,但它並不比卡繆的《異鄉人》更不幸就是個悲劇。
《遮蔽的天空》對我而言有特殊意義——這本和其他一些書籍指引了我寫作和旅遊生活的方向。我讀到這本書,以及鮑爾斯的其他小說,《世界之上》(Up Above the World)、《蜘蛛之屋》(The Spider's House)、《來吧》(Let It Come Down)和許多其他故事時,還是個學生。做為一個旅人、作家,鮑爾斯觀察的習性、對極端狀況的熱愛、對文化的好奇心、對孤獨的眷戀,以及最重要的,他的耐性,讓我從中學習到許多,我不確定這部小說意味著什麼——對死亡的冥想? 對好奇的警告? 這是一個任性的冒險故事,具有一場苦難的所有要素。對陌生人而言,沙漠是致命的。鮑爾斯說他不帶寓意,甚或,「我的寓意是:一切都愈來愈糟。」但顯然他希望能給沙漠一張臉和一種個性——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