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大腦之說
不分種族文化和宗教信仰,瀕死經驗有廣泛的共通性,研究這類
神秘體驗能告訴我們,大腦在極限情境下的運作方式。
撰文/柯霍(Christof Koch)
翻譯/謝伯讓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場上,年輕的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被炸彈碎片擊中後受了重傷,他在寄給家人的信件中寫道:「死亡是件簡單的事。我已見識過並且真的明白死亡。對當時的我來說,死亡再容易不過。那或許會是我做過最容易的事。」
數年之後,海明威把自己這段靈魂出竅然後又回歸人世的經歷,寫成了知名的短篇故事〈吉力馬札羅山的雪〉。這是一個人勇闖非洲進行狩獵之旅卻悲慘遇難的故事,主角在非洲草原遭荊棘刺傷後產生壞疽,他知道自己即將死去,而就在死前之際,他的痛苦消失了,接著有個名叫康派的荒野飛行員出現拯救了他,兩人坐上飛機,在穿越了「厚如瀑布」的暴風雨後終於看見光芒。「那道在日光下令人難以置信的白色光芒就是吉力馬札羅山的山頂,隨後他明白,那就是他的去處。」在這段描述中,出現了典型的瀕死經驗(near-death experience)特徵:黑暗、痛苦消失、光明浮現,以及隨後的平靜感受。
無以名狀的經歷
當人遭遇到攸關性命的特殊事件,例如心臟病發、窒息、受電擊或鈍傷(blunt trauma)時,可能就會觸發瀕死經驗。在醫院,心跳停止的病患大約每十人就有一人會出現瀕死經驗。有數千人從這類痛苦且不確定的情境中存活下來,他們都提到一種經歷,就是自我脫離了受損身體,然後進入一個不受一般時空疆界限制的領域,這些強烈且神秘的經驗,可以永久改變他們的人生觀。 瀕死經驗並非虛構,這些經驗具有某種共通性,例如痛苦消失、看見隧道末端有光芒及其他視覺現象,覺得自己和身體分離並飄浮其上、甚至是飛入太空(像是靈魂出竅)等。有時候還會出現扭曲的時間和空間感,或者見到在世或已故摯愛之人和天使等靈體,此外也可能出現普魯斯特式(Proustian)的回憶、甚至是回顧整個人生一切善惡所為的記憶(一生快速在眼前閃過)。對於這些經驗現象,科學家有一些可能的生理解釋,例如視野逐漸狹隘的隧道視覺(tunnel vision),可能是因為視網膜邊緣的血流量最先開始減少,導致周圍視野最先消失。
瀕死經驗可能伴隨著正面或負面的感受。正面感受一直是大眾矚目的現象,那是一種全然神聖的存在感。外在的嚴重身體創傷以及內在與宇宙合一的平靜感覺,兩者有著天壤之別。不過,並非所有的瀕死經驗都是如此正面,有些會讓人害怕,這種負面瀕死經驗時常伴隨強烈的恐懼、苦惱、孤單和絕望。 關於瀕死經驗的媒體報導,可能讓大眾產生某種預期,認為瀕死經驗應該是某種特定的感受。事實上,相較於典型的正面瀕死經驗,負面瀕死經驗可能伴隨著羞愧、社會污名,以及對於典型正面瀕死經驗的屈從壓力,使得相關報導變得十分稀少。
任何與死亡擦身而過的經歷都會提醒我們,生命其實非常不穩定且脆弱。而且原本負責壓抑死亡想法的層層心理防禦,也會被瀕死經驗給卸下。大多數的情況下,各種負面經驗會隨著時間而淡去,然後日常生活的一切會逐漸恢復原狀(但也可能導致創傷後壓力疾患)。不過,瀕死經驗通常伴隨異常強烈且清晰的記憶,有時甚至可長達數十年。
2017年美國維吉尼亞大學的兩位研究人員決定檢視,在瀕死之際因為大腦功能改變而出現的認知增強現象,究竟是否只是憑空想像?他們讓122位曾有瀕死經驗的受試者填寫問卷,請他們比較瀕死經驗以及在同一時間前後發生的真實事件和想像事件的記憶,結果發現,瀕死經驗的記憶有較高的清晰度和細節。簡而言之,受試者覺得瀕死經驗「比真實還要真實」。
大約是在20世紀最後25年間,由於當時一些醫生和心理學家的研究,社會大眾才開始注意瀕死經驗。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穆迪(Raymond Moody)在1975年的暢銷書《死後的世界》首次提出了「瀕死經驗」這個詞,還有上述兩位研究人員之一的葛雷森(Bruce M. Greyson)在2009年出版的《瀕死經驗調查》,這些研究人員觀察到瀕死經驗故事中的相似性,終於把這個一度被貶為虛構或瘋狂幻覺(類似臨終病床上出現幻覺)的現象,轉變成一門可進行實證研究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