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9 關於本集
從《臺灣通史》描述閩粵移民與原鄉飲饌一同落腳島嶼,「臺灣之饌,與閩粵同……盛宴之時,必燒小豚。而粵莊則殺貓,以其首饗貴客。」今日必以人道撻伐之事,卻是當時賓主盡歡之道。到《憂鬱的熱帶》中,印地安人看著李維史陀吃下寄生於腐爛樹幹的蠕蟲「可洛」(koro),正是此一凝視,西方世界及所形塑的,文明、野蠻之別的權力結構,終有鬆脫的可能。飲食,除了是滿足生理機制的例行化行為,也是「文化形象」(eidos)的顯著表徵,和語言結構相同,每個社會,各有使用方式與象徵意義。
和製洋食、臺灣料理、家庭料理、烹飪技藝、餐飲活動與空間等臺灣飲食文化的變遷潮流,應非異域帶給李維史陀的生猛文化衝擊,更像是焦桐形容的「混血」,屬於一種調和後的風味,一種跨境流動的食景(foodscape),既是可供獵奇的他者,又是同化、內化過程中的特有文化景觀。明治維新時期,將西方料理等同於文明開化,透過熟悉的烹調技巧,賦予濃厚和風,深受臺灣知識份子喜愛的牛鍋、咖哩、咖啡、甜點……殖民現代性,餘留味蕾之上。
這些特定飲食習尚深受日本影響,但基於生產條件或信仰因素,大部分的食物種類或消費習慣仍與日本內地大有分別,在此一可區辨的食景中,有別於日本料理的宴席菜,是可嚐鮮的地方風味菜餚,且具有本地精緻烹調的代表性,故稱之為「臺灣料理」。(曾品滄。2018。)當鮮美的椎茸、鰹節化為臺灣湯料理中的「旨味」,來自傳統中國的金華火腿、魷魚乾貨等,也成為用以彰顯繁複作工與高尚品味所不可或缺的功夫菜食材。臺灣酒家料理以口味細緻、食材珍稀、排場大氣而見長,如同江山樓主人在一九二一年《臺灣日日新報》的「江山樓披露廣告」中,發下之豪語:「此後誠能與和洋料理永遠抗衡」。
酒樓的昔時歡喧俱已靜寂,於今多數面臨拆除或傾頹的命運,但曾作為本島人市街的繁榮象徵,提供佳餚美酒和藝妲陪侍的公共休閒空間,容納官紳商賈應酢、文人雅士唱酬、團體組織聚會等種種新型態生活樣貌,如見證了臺灣民眾黨百年發展脈絡的臺中聚英樓與醉月樓。甚至在美術教育不普及、藝術風氣不盛行的藝文環境中,藝旦必須充當畫家筆下的模特兒。然而,一九三○年代後,才貌雙全的藝旦,逐漸被女給與咖啡女郎不加掩飾的情色印象所取代。
華麗的酒家菜饗宴得以復刻,樸實的家常手藝至今代代相傳,世界美食名店亦林立城市街頭,唯有,彼時初嚐文明滋味而百感交集、百味雜陳的時代情境,已不復存。下一個百年,若是回望今日的臺灣飲食文化,凝視的將是什麼樣的風土?又將記錄什麼樣的食景?
薰風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