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個地方正是松嫩平原,遼闊無邊。枯草以一種不可想像的茂盛態勢連綿充擴,並毫不吝嗇地刻畫出秋風的力量,其洶洶之勢如亙古洪荒。他們站在荒草裡,一時不知所措,慢慢地,心跟隨了風在枯草尖兒上狂奔,終於也茫茫然了。
什麼都沒留下,不可能留下啊。
◤孝心一種
張濤兄妹六人,他是老小兒,今年四十歲了,仍然被老母親心肝寶貝著寵得不行。上面五個哥哥姐姐沒人與他爭寵奪愛,所以張濤憑空占了許多便宜。平日裡或者逢年過節凡是張濤孝敬的無論吃的穿的用的,老母親都只在眾兒女面前顯擺一下,之後就暗地裡硬逼著張濤媳婦悉數拿走。也許有人要說,那就不拿唄。不行!不拿的話老太太真能氣死。張濤本來生活不差,也有一份自己的孝心,無奈哥哥姐姐不跟他攀比,老母親又絕不允許他「破費」,張濤竟然有盡孝無門的委屈。
趕上母親八十大壽,張濤的大哥提議大家集資送老母親一隻金手鐲。老母親一生就愛金子物件兒,金戒指、金耳環早就戴上了。趁老母親八十大壽,兒女們奉上金鐲子表示金玉滿堂、福壽恆昌豈不是錦上添花的美事!大哥的主意一出,全票透過,尤其是張濤,更覺得機會難得,心想這回孝心保準成功,老母親總不能掰一塊金鐲子給我吧。兄妹六人每人出資一千元,一隻金手鐲在隆重的生日典禮上、在眾星捧月般的祝福聲中,套在老壽星的手腕上,老人一臉金燦燦的笑容,慈善安詳。
生日過後,老母親的精神一蹶不振,整天唉聲嘆氣,連金手鐲也收起不戴了。過了些日子竟然不思茶飯,人也瘦了,卻又堅絕不肯去醫院,嚇得兒女們沒著沒落。那一段時間張濤正出差在外,接到電話就趕緊回家,聽了事情的經過,再看老母親的眼神,心裡已然有數。張濤請哥哥姐姐外屋等著,自己則俯身貼在老母親的耳邊,大聲說:「媽,您那金手鐲子我沒出錢,我那份是大哥替我出的!」
「真的?」老母親隨後彎起兩隻眼睛開心地笑了,似乎又回味了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哎喲,真格的,有點餓了。」
張濤打開門:「哥,姐,給老佛爺傳飯囉!」外面應聲一片。張濤自己也高興得很,不管怎麼說,好歹盡了一把孝心。
◤完全愛
這是一個小而乾淨的城市。
一個女人抱著孩子走在街上。
這個女人抱著孩子走在街上,週遭的一切即使不是俯就於她們,也是偏愛於她們的。綠蔭濃濃地垂下來,陽光有節制地播散,微風小縷小縷地繚繞而來,卻也並不拖沓,輕巧地逶迤而去,只把調理好的熨帖留給母子二人,哦,當然,還有一同走在清晨裡的疏疏落落的行人。
女人抱著孩子走得優雅。她的一雙裸色圓頭小羊皮高跟鞋「叮叮咚咚」歡快地敲擊著潔淨的路面,水紅撒肉色圓點的真絲連衣裙襯著修長圓潤的小腿和手臂,有一種迷離的美麗,黝黑高聳的髮髻下面一張讓人難忘的溫柔恬靜的臉。懷中的小孩子呢,怎麼形容?可愛的粉團、白嫩的鮮藕、瓷娃娃、玉蝴蝶——人間的聖母聖子圖啊!
女人抱著孩子在寧靜而溫馨的城市之光中行走,走出了一道風景。她是喜悅的,她又是博愛的,她把喜悅的微笑送給懷抱中的孩子、迎面走來的行人、無處不在的透明的空氣和濃郁的綠,她走出一片祥和。
這個女人抱著孩子走到當地人俗稱作「崗」的地方,她從崗上往下走,下面是一段有著一定角度的坡路。突然,鞋跟的「叮咚」聲凌亂起來,行人的驚呼驟起,只見女人趔趄著向下滑倒,她一定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彷彿是一棵狂風中孤獨的小樹,全力抗擊著意外襲擊,掙扎中平衡著自己。她向後仰起身體,一定是想坐下去,化解危機,結果推動的力量太大,她還是向前撲倒了,但在最後一刻她機智地雙膝著地,避免懷中的孩子觸地。然而旁觀的人看得清楚,這個動作在那樣強烈的慣性下定然解絕不了所有問題,孩子在她的胸前必定首先遭遇傷害。就在她雙膝著地的瞬間,人們看見她側轉了自己的身體,仰面橫躺在路上,小孩子被她緊緊地摟在胸上。她的確停住了,路邊的廣告箱幫了她最後一個忙,她的頭撞在它上面。
女人迅速起身,她跪在地上,仔細察看放在腿上的孩子。
她發出一聲輕輕的然而又是痛苦的驚叫,她看到了孩子身上的血,可是血下面並沒有破損的肌膚。女人的手急切起來,更快更仔細地檢查孩子的身體,她打開了孩子的衣服,前胸、後背、四肢、屁股,一一檢查了一遍,沒有受傷。女人顫抖著手一下下分開孩子頭髮,沒有受傷,可是,孩子身上的血滴卻越來越多。女人捧起孩子的臉,孩子自始至終沒有哭鬧,他一定以為是媽媽在和他遊戲呢,竟然呵呵笑了,伸出粉粉的舌頭舔媽媽的手!怎麼回事呢?女人顯然完全沉浸在驚嚇當中,她翻開孩子的小嘴唇繼續察看,仍然沒有問題。
這時候,一位老阿姨快步從街對面趕過來,她手裡拿著一包面巾紙,在女人身邊蹲下來,說:「好姑娘,別在孩子身上找了,你的小寶寶沒有受一點傷,你保護得非常好。受傷的是你,你的鼻子出血了,孩子身上的血都是你的鼻血!」
女人仍跪在地上,聽懂了老阿姨的話之後,她閃動著明亮的眸子羞赧地笑了。
這是一個小而乾淨的城市。
一個女人抱著孩子走在街上。
路上的每一個人,都深深地知道自己也曾經在這樣一個女人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