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哲學審視醫療、臨床、社會、教育等面向,創發亞洲臨床哲學的經典
★收錄日本攝影大師植田正治攝影作品,開啟閱讀時的沉思空間
從象牙塔走向社會,走向受苦的人,去聽他們心裡的話
「聆聽」,能開闢一個空間,讓說話的人得以理解自己。日本臨床哲學創始者鷲田清一認為,這也許是讓現代人從苦痛中解脫的方法之一。
本書是鷲田清一臨床哲學的基本論述,也是他以哲學展開社會改革的出發點。所謂臨床,指的是各種受苦的現場,包括身心醫療、長期照護、教育等領域。這位走入人群的哲學家,期望打破哲學與大眾間的壁壘,讓哲學人與受苦者共在、共生、共苦、共思。
臨床哲學並非醫學,不以治療為目的,而是和受苦的人一起扛起問題,一起分析、理解、思考,進而從問題的內側克服問題、找到力量。
只有「說」、沒有人「聽」的話語,是不可能存在的。
鷲田清一探討「聽和說」的各種面向:目光、聲音、Timing、碰觸、自我與他者的距離等。唯有具備「熱誠款待」(hospitality)和「易受傷害」(vulnerable,無法不感受別人痛苦)特質的聆聽,才具有力量。
而專業照護者一向的兩難:一方面必須以人與人的關係和受照顧者互動,又必須與對象保持距離。這在臨床哲學的思索下,將有何種出路?
「臨床哲學」追問自己的是:能否照護那「協助他者『照護自我』的人」?
從臨床哲學的起點開始,所有關注哲學未來性的讀者,都需要釐清哲學和人生「受苦現場」之間的意義。
驅動臨床哲學的應該是一種寧靜的熱情;一種想了解別人、想與人接觸、想傳遞某種想法或訊息的渴望。離開這種交流的場所,臨床哲學不可能存在。——鷲田清一
【後記】
前些日子,我和職場夥伴一起舉辦的臨床哲學定期研討會,邀請了發展心理學家濱田壽美男先生(1947-)前來參加。那天的主題是「學校」。在演講後的問答中,濱田先生敍述了好幾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像四散的火花一般,瀰漫了整個會場。其中有兩個插曲,讓我微微感到暈眩。
一個是濱田先生自己小孩的故事。關於新鮮與不新鮮的蛋的故事。
小學裡有一堂課,教孩子們分辨新鮮的蛋與不新鮮的蛋的方法。我們那一代的人學到的方法,是看蛋殼表面光滑或粗糙,蛋放到水裡會浮起來或沉下去等等。但這些孩子學到的是,把蛋敲開,放在盤子裡觀察。蛋黃緊實、高高鼓起的是新鮮的蛋,蛋黃扁平的,就是不新鮮。後來學校在考試中出了這樣一道試題:「圖片裡有兩顆蛋;你會選哪一顆吃?」濱田先生的孩子回答的是「扁平的那一顆」。班上其他同學,則全部都勾選蛋黃鼓起的。老師規定的正確答案是鼓起的那一顆,因為它比較新鮮。
濱田先生的孩子認為,正因為這樣,所以扁平的那一顆才是正確答案。從冰箱裡拿出兩顆蛋,如果有效期限不一樣,當然應該先吃已經放得比較久的那一顆。這樣的回答被打個大叉,孩子覺得很受傷。
話說回來,其實如果一定要敲開蛋才能確定新鮮不新鮮,那這個方法並沒有太大用處。但這一點我們暫且不論。考試出的這個題目,做了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把問題從「哪顆蛋比較新鮮?」偷渡到「你會選哪一顆?」而且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樣的提問方式,沒有考慮到為什麼要分辨蛋的新鮮與否?分辨出來以後要怎麼做?等等。
換句話說,沒有考慮這件事在日常生活中的位置。這樣的知識,孩子們不會「用身體記住」,也不會去運用它。相反地,濱田先生的孩子因為父母都在工作,常常需要自己做飯,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在做家事的脈絡下思考這個問題。
人應該知道些什麼?哪些事情値得知道?知道這些事情對我們的生命、生活,有什麼意義?現代的「科學」與學校的「學科」,動不動就把這個問題切割開來,認為它事不關己。但濱田先生的孩子,確確實實地將這個問題,放在自己的視野裡。臨床哲學,絕不可以忘記這位「小小哲學家」的眼睛。
濱田先生還說了一件事,是關於學校的「制度化」語言。他說,「學校語言」這東西,嚴重扭曲了我們的人際關係。
老師在學校裡,教導學生各種知識;跟著會試探學生,看看他們是否記住。沒錯,他們在試探「人」。所謂試探,就是要看看自己知道的事,別人是不是也知道。平常我們問別人問題,問的是自己不知道的事。因為不知道、希望別人告訴我們,所以才問問題。這裡面包含著「想知道」、「想學習」、「希望得到教導」等等,一種對他者的懇切請求。而教導的那一方,也是帶著傳遞、溝通的態度,告訴對方他所知道的事。
但是在學校,拿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來問別人,卻彷彿是理所當然的;老師們每天都在對學生做這樣的事。對學生的「信賴」一直都被擺在一旁,處於停機狀態。而遭到試探的學生,他們回應的對象也不是「被詢問」的事情;回答問題的時候,他們想的是「有沒有猜中」。如果答對了,就是猜中;猜中了,就覺得高興。老師與學生之間,沒有「想知道」、「想傳達」、那種熱烈的情感。「傳達與回應」這種人與人的關係,被調包成「試探與揣測上意」(「信賴」暫時停止運作)的關係。知識被當成一種財產,持有鑰匙的人才能打開;而教師,則扮演保管鑰匙的警衛或舍監的角色。
因此濱田先生主張,學校若眞的要成為教導孩子們「活知識」的場所,首先老師們就要禁止自己使用這種「制度化」的學校語言。老師們,不應該再詢問學生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那麼,我們的臨床哲學呢?臨床哲學不是研究「聆聽」行為的哲學,而是以「聆聽」為己任的哲學。在這個意義下,驅動臨床哲學的應該是一種寧靜的熱情;一種想了解別人、想與人接觸、想傳遞某種想法或訊息的渴望。離開這種交流的場所,臨床哲學不可能存在。離開「說話/聆聽」這種人與人的關係,臨床哲學不可能存在。臨床哲學當然還是需要文字、書本。但首先我們必須站到某個他人的面前、投身社會的某個場所,否則無法開始。這就是我所想傳遞的訊息。
從一九九七年新春號(第四十三期)開始、到一九九八年秋季號(第五十期)為止,我在《都會季刊》(『季刊アステイオン』)連載了八篇與本書各章標題相同的文章。本書的內容,就是以那八次連載為基礎所構成的。這次能由出版社「TBS ブリタニカ」以單行本的形式出版,心中無限感激。特別是因為,這些對臨床哲學的思考,與其說是「試論」,還不如說更接近「私論」。那一次的連載從雛形尙未浮現的階段開始,原任總編輯的奧村啓三先生,就陪著我一路前行到折返點為止;接著由前總編伊藤讓先生,以無比溫暖的用心與縝密細膩的工作態度,領著我走向終點。而從連載結束到成書,又受到同屬「TBS ブリタニカ」書籍編輯部的小泉伸夫先生全面的照料。
從連載開始之前,我就有一個魯莽不遜的願望:希望我的文字、推論與想像,能夠和我所敬愛的攝影家——植田正治(1913-2000)先生的攝影作品交織在一起,向前發展。於是我寫了一封信到植田先生位於鳥取縣的家,說明我的願望,沒想到他立刻爽快地答應了。每次的連載——不論是扉頁或內文中——都可以放入植田先生所拍攝的照片,對我來說,眞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執筆過程中不知有多少次,我感到詞窮而無以為繼;那種時候,想要在植田先生的照片旁,添加自己文字的念頭,總是能讓我從心裡再擠出適當的話來。那時候所用的照片,如今也在這本書裡,對著我的文字微笑。謝謝您,植田先生。
一九九九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