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遊達觀的列子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這是最困擾,最難回答的問題。以儒家的觀點說,人生的目標是立身行事,揚名於後,以顯父母,也就是「做人」──做一個為父母所喜愛,為當世所稱道,為後代所推尊的人。當然,最好是做一個既「立德」又「立功」又「立言」的完人。但是,每當中原板蕩,干戈四起,生命朝不保夕,社會黑白不分的時候,聰明才智之士所體會出來的生命是──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所以,消極的人就認為,生為堯舜周孔,或生為桀紂盜跖都一樣,只要在實質的生活裏,可以得到無窮的快樂,就不必顧慮死後的是非毀譽、成敗得失了。杜甫說﹕「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楊朱也說﹕「且趨當生,奚遑死後。」就是勸人別為了往來爭榮辱,而把短暫的生命搞得寂寂天欲暮。 這種幻滅的生命所吐出來的心語,便是列子一書所包羅的哲思。所以,有人說道家學說是亂世之音,那麼,我們不妨從列子書找答案。 道家之書,世以老子、莊子、列子為二大代表,但對生命表現出最達觀,最磊落態度的應該屬於列子。例如他在力命篇說「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又說「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生亦非賤之所能夭,身亦非輕之所能薄。」從這兩段話不難看出他對生命的體悟是何等透徹,或生或死,或厚或薄,都是天命所主宰,儘管人們用盡心力去貴之賤之,愛之輕之也奈何不了它啊! 人既然無法同天爭,便應該依順自然,樂天安命,求得真正的自我,不要為了空虛的「壽名位貨」弄得擾擾攘攘不得不休息,也不要像愚公移山、夸父逐日那麼不自量力,更不要像杞人憂天,齊景公怕死那麼可笑。一個透悟生命的人應該像拾穗老人林類(天瑞篇)那樣悠遊達觀,像東郭先生(力命篇)那樣光明磊落,才能自性自適,無入而不自得。陶淵明神釋語說「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不正是列子的清空哲思嗎﹖ 當然,列子書中,也有些比較神異(如湯問篇),比較放縱(如楊朱篇)的記載,我們不必用道學的眼光去給予批判,或用科學的精神來加以求證。因為從他的神異表現,正可以看出他對人世的了悟,從他的放縱思想,正可以看出他對禮教的反擊。例如公孫朝暮(子產兄弟)的縱慾主義,狂人端木叔(子貢後裔)的現實主義,純是為了反傳統禮教而假託的人物。又如巧奪天工的偃師,造人栩栩如生﹔替父報仇的來丹,殺人不露痕跡。純是為了表現真人與假人,報仇與不報仇都是一樣而想像的情節。 曾經有人比喻老聃像一尊神,戴人帽,著人鞋,是一篇喜劇。那麼列子便是一個浪子,光著頭,打赤腳,是一部卡通。這部卡通給觀眾的感覺是──明知是手畫的,卻那麼清新脫俗,引人入勝。(不像有的連續劇明知是真人演的,卻那麼單調乏味而又俗不可耐)也正因為列子有那麼脫俗的心境,所以居鄭圃四十年而人不識,藏形眾庶之間而國君不知(天瑞篇所記)。真是一個默默行腳的浪子,一步一步的腳程,沒有怨聲,沒有疲憊的表情,也沒有人注意。 盧重玄在列子敘論中說﹕「有用染溺,凡聖所以分,在染溺者則為凡,居清淨者則為道。道無形質,但離其情,豈求之於冥漠之中,辯之於恍憾之外耳﹖」先瞭解列子書的真旨,再去尋求列子御風而行的哲思,才可以達到「雖不中不遠矣」的境界。那時,自然會發覺列子是一個隨和可親的凡人,又是一個不染不溺的聖者,是一個孤獨堅毅的浪人,又是一個寂寞深思的賢者。不管你用凡人浪人的眼光或聖者賢者的眼光去看他,都會使人體悟到「千里一賢猶如比肩,萬代有知不殊朝暮。」 於是,當我走在大街小巷,感到人海茫茫,了無生機時,我會想到吾道不孤,千里外有人與我並肩同行。當我走過陸橋,爬上樓頂,覺得心煩慮亂,百無聊賴時,我又想到吾心不枯,因為千古以前有個知音與我同俯瞰人潮洶湧。後來,當我發覺「走在故鄉仍有異鄉的感覺」時,我也不敢再嗟嘆,因為我知道,這種感覺正是列子御風而行的哲思,藉著這陣思維,帶我去雲遊朗朗乾坤,帶我去看這個奇異世界,使我終於知道這個有情世界原來是一片無情天。 最後,在此說明,原版列子書文字不多,所以本書改寫後包含了全部內容,可以當一本完整的列子書來看。極願此書能帶給同好一點啟示,余願足矣!更願時報出版公司編印這套書的高瞻遠矚,能夠得到很好的回饋和反響。 編撰者簡介 羅肇錦 民國38年生。新竹師範、輔大中文系、師大中研所碩士、師大中研所博士。現任彰化師大國文系副教授。著作包括《瑞金方言》、《客語語法》、《御風而行的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