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的另類探索與書寫
這是一本特別而有趣的書,特別是它開啟了另一種醫學書寫的方式,有趣的則在它所呈現出來的人類精神狀態之複雜瑰麗。書中的主角,均是因某種疾病而喪失了某種特殊神經心理功能的「殘廢者」︰「辨視不能」(agnosia),完全無法辨識人臉,無法將自己見到的細節,整合為有意義的整體;記憶的喪失,完全無法記住新的事物,被閉鎖在時空橫斷面中,沒有過去未來,只有現在;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本體感覺,無法感覺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各部分位於何處,在做什麼;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不斷地被外界資訊干擾,自動地重?
這些「症狀」在古典神經學文獻中,其實均已被詳細地描述過,但本書絕不是這些醫學文獻的通俗版。通往正統醫學文獻的書寫傳統中,在詳盡地描述「症狀」,並將之放入既有的理論架構中之後,便告功德圓滿。至於這樣的缺陷如何很根本地改變了一個人,這個人在完全不同的心智運作程序下,如何繼續和這個世界互動,則不是其興趣所在及視域所及。
十九世紀中,大腦被稱為智慧之王座、無可企及的深淵。神經學的主要興趣在於探討大腦各部與種種功能間的關係,其研究方法的原型即是失語症。當布洛加(Broca)發現了大腦特定區域的傷害,可引起某種特殊心智功能(語言)的全面喪失後,對不同部位之腦傷所造成的特殊表現,便成為古典神經學探索的重點所在。在這樣的概念下,人類的心靈運作被視為是由不同的「官能」(mentalfaculty)所組合而成的。各種官能自有其機轉及法則,可能也對應於腦部不同的區域。這種有機的「定位論」(localizationtheory)雖然在累積了更多知識後幾經修正
相對於此,本書的意圖在於建構一套更全面關照人類心靈運作法則的統合性看法。因此,在作者薩克斯醫師的筆下,種種現象不再是神經學教科書中獨立存在的、靜態的「癥候」,而是實際在影響著病者真實世界的動態力量。在一些構成人類心靈最基本的元件喪失之後,人如何以完全不同於個人既往的經驗與方法,去和外在世界互動?在原有「內在」世界崩解後,人如何出現新的統合性功能,將有「缺損」的心靈機器整合,繼續上路?
這就是本書最迷人之處,在它所描寫的異象奇觀之外,人在神經功能喪失後,出現專家都會瞠目結舌的全新心靈運作方式,這其實是極富啟發性的。暗示著人體更高整合功能所擁有的超乎意志之外的自動代償潛能,由此凸顯出傳統神經學視域及方法論之有限,及現有神經生理學與人類學實存現象界之間的鴻溝。作者跳脫了局限的、只注意「症狀」的窠臼;反之,他豐富了其在臨床觀察及詮釋上的全面性,使我們得以更深入思索所謂「人類心智」存在的狀態及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