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我沒有糟塌這塊美玉
去年四月某個午後，作者正忙著翻譯《基因聖戰》，忽然接到林榮崧先生從天下文化打來的電話，問他有沒有興趣寫一本「很有意思的書」。就這樣，他加入了《台灣蛇毒傳奇》的採訪撰稿工作，與陽明大學羅時成教授合作。
蛇毒對作者而言，並不陌生。早在八、九年前，他還在某家科學雜誌任職時，便曾分別採訪過蛇毒專家李鎮源教授和楊振忠教授，知道台灣在這個領域做得很傑出，但是對於整個研究體系的來龍去脈，並不清楚。抱著平常心，作者再度投入蛇毒採訪。
閃閃發光的原始素材：工作展開沒多久，羅老師和作者愈採訪愈驚訝︰蛇毒研究脈絡比他們早先預想的來得深、來得廣，相關人物更是愈挖愈多。可以說，早在採訪後一個月，也就是一九九四年六月，他們便已打定主意︰為求完整，原本架構非放大不可。這意味著，採訪人數得一再追加。
羅老師教學研究工作極為繁忙，作者的譯書約稿也頗沈重，蛇毒採訪只能斷續進行；不過整體而言，訪談工作十分順利，尤其是羅老師以生命科學家同行身分出馬，大大提升了採訪的深度與層次，也使得受訪者更能暢所欲言。
一九九五年五月，作者結束所有旁務，開始專心撰寫蛇毒。
當六十多卷錄音帶化為一袋袋文字資料，當受訪者個人論文集在書桌上堆成小山，《台灣蛇毒傳奇》漸漸現出雛形。
它們不過是一堆原始素材，卻已閃閃發光。
蛇毒研究是台灣唯一享譽國際的基礎科學學門。近七十年來，蛇毒研究的香火歷經殖民、戰爭與赤貧洗禮而不衰，終於在一九七○年代初、台灣經濟奇蹪之前，豋上國際舞台。整個蛇毒研究發展史，就有如一部台灣生命科學發展史的縮影。簡單地說，蛇毒研究對於台灣而言，兼具科學與歷史雙重意義；更難得的是，這堆原始素材曲折動人、故事性十足，既不枯燥，也不悲情。
面對它們，作者既驚喜又感歎。喜的是，他認為自己有幸來寫這本書；感歎的是，這麼獨特的一段本土科學史，怎會被人冷落到現在？
科學、藝術一線間：作者有位科學界朋友聽到蛇毒，眉頭一皺︰「那些研究早就過時了。」
在生命科學界年輕一代學者當中，持這種看法的人還真不在少數。基本上，他們講的沒錯，科學知識、技術日新月異，數十年前的東西，少有不被淘汰的。不過，作者想他們忽略了一點︰今日的高科技十年後難道不會過時嗎？只要想想現代學者探索新領域的狂熱，應不難明白所謂「過時的研究」當年在前輩科學家心中曾激起多大的漣漪。
可以說，沒有永久的高科技，但是卻有永久的科學精神。
在整個訪談過程中，最令他們感動的，也就是台灣蛇毒研究團隊所表現出來的這股科學精神。
有趣的是，受訪者倒是很少主動談到科學精神這類偉大的字眼。剛剛相反，他們多半僅以相當質樸的言詞，來描述個人研究歷程；而且總是以「我的運氣真的很好」，來解釋研究生涯裡的種種轉機，像是碰到某位恩師、翻到某篇報告、有人適時伸出援手......，諸如此類。
然而，一旦被問到「早年研究環境惡劣，為何不轉行賺大錢」，不少受訪者卻傻眼了。有人從沒想過這問題；有人坦承想過，但是從沒遇到過「恰當」的時機。總之，做科學研究，他們的運氣都很好；但是一論及轉行，他們的好運似乎馬上就不見了。
與其說，他們的好運專門繞著科學研究打轉，不如說，他們所謂的「命運」其實就深植在性格中。
作者曾仔細觀察受訪者︰年齡涵蓋老、中、青各個層面，教育背景則分別來自日式及美式系統，兩者舉止差異明顯──前者拘禮保守，後者直言無諱。但是每當訪談氣氛漸漸熟絡，羅老師和他們進入「科學家與科學家之間的對話」後，所有受訪者，不拘日式、美式教育背景，不拘個性木訥、活潑，全都顯露出相同的反應︰眼神發亮、雙手和臉部表情也多了起來。
他們沒有大聲宣稱「我愛科學」，但是，肢體語言卻洩漏了性格裡的祕密。
這種發自內心的熱情，幾乎有點兒宿命的味道。就像藝術家終生被一股內在動力驅策著，真正志在基礎科學的人也一樣︰有名有利當然要做研究，沒名沒利也還是想做研究。從這個角度來看，基礎科學家和純藝術家實在很相像，兩者都需要極強烈的內在動力，而且兩者也都是精神領域的耕耘者；差別只在於，前者追求宇宙的理性秩序之美，後者則追求天地間的靈性感官之美。
讓事件本身來說話：作者臨到動筆時刻，連續好幾天，他什麼也沒做；只除了繞著這堆異常豐盛的資料打轉，從各個不同角度切入、觀察、思考。那光景就彷彿手捧著一塊上等璞玉的雕琢者，不得不在動刀前，苦心揣摩，深怕失手糟蹋了美材。
長久以來，作者一直深信，文字工作者最大的挑戰不在於文筆，文筆只是必備技巧；真正決定文字工作者能否不斷自我提升的，在於「捕捉並傳達事物面向」的能力。
這一回，作者要怎樣傳達如此深刻、立體的蛇毒世界呢？作者在 天下文化另一位老友，副主編吳程遠及時丟來一句︰「你覺得什麼令你感動，就寫什麼吧。」
這段話觸動了他的靈感，他決定讓「事件本身」來陳述每位蛇毒研究者的故事，爾後再讓每位研究者的故事匯集成台灣蛇毒研究傳奇；在文字敘述方面，則盡量保留受訪者質樸有力的描述，以重現昔日無數個動人場景。另外，為幫助年輕讀者順利進入眾多歷史場景，作者在每一章開頭，都撰寫了一小段當時台灣的背景簡介。
七個月匆匆流逝。交出手稿後，作者依依不捨的告別蛇毒世界，重回政治議題排山倒海的今日台灣，心底卻著實難忘那個晶瑩剔透的理性天地。
作者但願讀者朋友喜歡這本書，但願他沒有糟蹋這塊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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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羅時成，師範大學生物系學士，美國威斯康辛州大學蘇必略分校碩、士韋恩州立大學生物學博士，專長細胞生物學分子、生物學以及病毒學。曾任民權國中生物教師，陽明醫學院教授，陽明醫學院為生物及免疫學研究所所長及微生物科主任。
楊玉齡，輔仁大學生物系畢業，於陽明醫學院人類遺傳研究室工作。曾任牛頓雜誌科學編輯、採訪組組長、科學主編、副總編輯﹔天下雜誌資深文稿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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