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5日,臺北松山機場。一位78歲的獨眼老人坐著輪椅,踏上臺灣土地,迎接他的是臺灣陸軍司令楊天嘯等3名將軍。老人叫陳小斌,曾是一名國軍下士,他在1955年的一江山戰役中失去右眼,並被勞改12年,晚年生活孤苦。2010年陳小斌透過先前已來台的戰友樓子香代為申請赴台定居,國防部透過海基會查驗大陸政府核發的各項證明文書後,確認陳小斌作戰被俘身分,批准其來台養老,並由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安置到「榮家」就養。依撫恤相關規定,陳小斌可依照年資計算退休金,階級以被俘時為準,在大陸坐牢的時間,可以並計年資,另發給慰助金,最高五十萬元。就此,陳小斌正式入籍臺灣。
1955年的一江山戰役,戰後國民黨政府稱「一江山戰役浴血奮戰三晝夜,斃傷匪軍2000餘,傷毀匪機5架,全體壯烈成仁。」大陸地區則聲稱「是役擊斃一江山守備司令王生明以下519人,俘虜敵第四突擊大隊大隊長王輔弼以下567人」。 56年後,臺灣國防部承認當時確有官兵被俘。臺灣聯合報還做了《一江山戰俘返台 破「全體成仁」神話》的報導。據悉,1991年前後,就有當初被俘生還的官兵陸續申請赴台,根據國防部資料,總數達131人。雖然軍方依據《國軍在台期間作戰被俘歸來人員人事處理作業要點》發給退休金與補償金,但對外始終不曾公佈消息。軍方一直到陳小斌返台,才正式證實。兩岸對峙時期的文宣神話就此破滅。
自從1950年5月舟山群島的軍隊整體撤退後,蔣介石政權在中國大陸還有控制力的週邊島嶼分為三類:一為大陳區,沿浙江省海岸在臺灣以北二百十英里;二為馬祖區,沿閩省海岸在臺灣西北一百英里;三為金門區,沿閩省海岸在臺灣之西一百三十英里。對蔣介石來說,大陳島是他在浙江省的最後一塊領地,既寄託了他對家鄉對大陸國土的留戀,更是作為反攻大陸的前沿陣地。一江山是大陳島北部的門戶,戰略地位十分重要,王生明上校坐鎮該地,指揮六個中隊總數一千餘人的救國軍。1955年1月18日,中共解放軍發動陸海空協同作戰,國軍失去空軍和海軍優勢,無力增援,經歷61小時戰鬥,幾乎全軍覆沒,王生明自戕。
隨著一江山的失守,蔣介石想要留住家鄉領地的願望越發縹緲。在美國方面,「一江山被攻以後國務卿宣言大陳各島對臺灣防衛並不重要」3,即便蔣介石授權下屬向美方表達了必須防衛大陳的諸多理由,但美國拒絕協防大陳,只願意協助蔣介石進行大陳島軍隊和百姓的整體撤退。蔣介石曾一度希望大陳戰事可以讓美國介入,從而掀起反攻大陸的序幕,也曾一度希望能夠推遲撤退大陳駐軍的時間,但在美國方面的強硬以及大陳島難以防衛的現實狀況下,進退兩難的他不得不接受與美國海軍聯合發動「金剛計畫」,自2月7日開始執行,2月12日結束,將大陳、漁山、披山的三萬多軍民全部撤回臺灣。
1955年2月9日,蔣介石在日記中記下「大陳軍民轉移工作,全部順利完成,撤運來台義胞一萬六千四百八十七人」。這一筆,也代表著蔣介石政權永遠失去了對浙江的控制。
兩岸對峙的年代,太多的政治意識形態滲入民眾生活,從大陳島撤退的描述文字,就可知曉當時的氛圍。根據市志的編撰者陳志超先生介紹:大陳撤退後,關在洋岐島上還有59人,所謂的共諜;大陳島上留下的孔江波當時80歲,病重不起,無法行走,兒子買了一口棺材放在身邊,告訴他,買了香燭祭祀你,我們要走了,你看著不行了,就翻個身自己入棺材了吧;2月12日解放軍登陸大陳島,衛生兵挨家挨戶消毒,聽到有人在輕輕呻吟,於是把他救活了,90歲時他被侄孫接走,93歲過世。大陸資料顯示:「1955年 2月7—11日,一江山島解放後,大陳島國民黨軍隊在美國第七艦隊掩護下,於2月8日脅迫居民14911人,隨同軍隊18000餘人撤往臺灣。」「大陳島被劫時受殘害而病得將要死去而留在棺材邊的老漁民孔江波,今年已經84歲了,新生活使他紅光滿面,精神煥發,過著幸福的晚年」。「溫州青年志願墾荒隊登上大陳島時,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淒涼的荒島。這裡的漁民被蔣軍劫走了,漁船被燒毀了,房屋被搗毀了,荒蕪的土地上還留著鐵絲網,到處是齊人高的青蒿和雜草。這一切,更激起了人們對蔣美集團的憤怒,也加強了墾荒隊員們恢復和建設大陳島的決心,200多名溫州青年在毛主席像前,把悲憤化為無比的力量,高舉拳頭宣誓:……萬惡的敵人破壞,我們要建設。我們要在建設大陳島中獻出青春,讓青春在祖國東海海面上發出強烈的光和熱……」海峽的那一邊,遷移到臺灣的大陳地區民眾包括上下大陳、漁山、披山、南麂島等,被集體冠以一個稱呼——「大陳義胞」,以表示他們追隨蔣介石政權的政治意涵,而他們的後代則直接被稱大陳人,而不再冠以「大陳義胞」。「2月21日上午義胞七人,由義胞輔導會秘書長方治,大陳行政專員沈之岳陪同,謁見蔣介石,義胞代表對於政府的妥善接待,表示感謝」,蔣介石則「勉勵義胞繼續發揮過去刻苦耐勞的精神,為反共抗俄大業而努力。」下午三時,義胞借臺北信義路東門國校,舉行記者招待會,「報告在浙海所目睹的共軍殘殺真空島民眾暴行後,並說明彼等抵台後,所見到的臺灣的進步情形,使他們更具勝利信心。」這九位義胞代表在招待會中發表書面聲明稱:「我們這一群來自鐵幕邊緣浙海沿岸島嶼的一萬七千餘民眾,能在此時此地與諸位記者先生見面,報告我們此次捨家蕩產,自動要求與國軍同時撤離我們的家鄉轉移來台的情形,這在爭取自由而言,委實值得我們欣喜若狂。然而離鄉背井,眼看著自己生長的地方,被共軍蹂躪,則又使我們潸然淚下,悲憤填膺」。
今日重讀60年前充滿硝煙味的文字,湧上心頭的情緒是複雜的。我們這一代無法感同身受60年前的戰爭,也無法理解兩黨對立之下的民眾行為。我無意探尋國共兩黨在政權上的爭奪,我只想關注這一歷史背景下被迫遷移的民眾的生活和未來。對大陳地區民眾而言,告別世代生存的故土,無疑是一種艱難的抉擇和心靈的考驗,他們將面臨著傳統的社會關係和經濟網路的破裂,各種因素影響都會對其產生巨大的壓力。然而在那個動亂的年代,這也不啻為選擇新生活的一種方式。而對1959年到1963年間因修建長潭水庫而移民到大陳島的859人來說,這種搬移更為艱難,畢竟當時的大陳島還比較落後,同時他們必須從務農的生活方式轉換為漁業生活狀態,別無他選。原生大陳人移民到了臺灣,原生黃岩烏岩區人移民到了大陳,也有大陸沿海的一些民眾陸續遷移到了大陳,更有不少去大陳的墾荒隊員日後選擇留在大陳生活,兩岸新移民的悲歡也註定成為大陳歷史中不可抹殺的深刻印記。是為大陳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