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選擇
父親是情感細膩卻不輕易表達的人,他對傳統有許多堅持,我們也跟著吃了些苦頭。
小時候,跟父親在一起就是玩,可是,他總是要我們「很安全地玩」,我和大弟老覺得不過癮,於是常瞞著父親到外頭野,跌倒了、摔跤了,回家也不敢說。長大後,老聽長輩談起父親小時候調皮的那一面,不知道我們的運動細胞和野性是不是都繼承於他?
念書後,最怕看到的是父親失望、難過的表情。
因為父親出使薩爾瓦多,我無法與國內小學教育銜接,在國內念的是美國學校,回到家,父親就逼我學中文、學寫字、背誦古文,我從小習慣開放式的教育,背誦、寫字對那時的我都是苦差事;尤其每次背得不好,我一眼就看到父親難過的表情,心情也很沈重。那時我真的很怕他,雖然他不打、不罵,可是怕看到他的失望,直到母親想出讓我由看武俠小說入門,才勉強解決我與父親之間在中文學習上的衝突。
父親對我們影響最大的還是「誠實」。他從小就一再我們叮嚀:不可以欺騙、不可以說謊,要真誠對待朋友,其實不只是叮嚀,我們家從爺爺、父親、母親都是這樣的個性,只有奶奶是比較靈活的。再這樣的環境長大,這部分的個性就非常鮮明,尤其是大弟,四個孩子中,大弟最像父親,誠懇、全心對待朋友,但老被騙、總吃虧;前一陣子,父親忍不住跟我說,或許這樣教我大弟對他不一定好,太老實了。
對我而言,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十七歲到美國念書。母親還懷著我時,那一年父親轉到美國康乃狄克大學教書,他們開車經過衛斯理女子學院,當時父親就說:「如果生的是女兒,長大後,要讓她到這兒來念書。」所以我到衛斯理念大學,早在出生前,父母親就「安排」好了。
不過,經過十七年的準備,父親還是為我離家念書憂心不已,他跟我爺爺一樣,一再叮嚀:不可以嫁給共產黨、不可以嫁台獨、不可以嫁外國人,我當時覺得他們都太緊張了,這段話再過十年告訴我也不遲,但他小心翼翼地為我緊張,我可以感受,因為那是他第一個小孩出國念書。沒隔三個月,他到美國開會,再跑來看我,帶我吃了好幾頓、陪我買了好些冬衣,這是他關心的方式。
長大後,我慢慢了解,父親是很需要家的人。自我出國後,家人很少全數聚在家中。有一回過年,我們四個小孩都待在家中,坐在客廳裡看電視,他和母親站在後頭,他突然跟母親說:「妳看,一、二、三、四,都在這裡。」言語中充滿滿足。
說來他能娶到母親是很幸運的事,他最不擅長的事就是表達情感,母親則是情感豐富的人。近來我深深感覺到,他們真的是相互依賴,因為父親的心情只能對母親說,而且他表達的方式,恐怕也只有善解人意的母親才能了解;母親的感性也只有父親的理性能平衡。他們那種獨特的溝通方式,外人很難理解。
父親即將進入一個新的里程,我們家沒有人喜歡這件事,最多只能說接受父親的選擇。我們是心疼父親要受的那種苦,但我也知道,談起對國家發展的理想、理念及工作方式,沒有人比得上我父親;所以我們願意接受父親投入,我相信,他會做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