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之有序上,參証柯立芝對散文的解說:「散文係文字間最佳次序之組合」,以及史威夫特對風格的詮釋:「把適當文字放在適當位置」,可見現代散文敘述,講究活潑靈動的秩序,在縱橫變化中求嚴密統一,自由中但見限制;進而力求「刻意後的隨意」、「高妙後的自由」,呈現天工人巧相濟藝術性格。
在言之有趣上,須知所有的「趣」(不管「辭趣」、「情趣」、「理趣」),必須奠基在真誠上。畢竟,真誠是登入散文國度的通行證。只有「溫暖的心,冷靜的腦」(高希均語),才能讓散文之辭趣綻放迷人的語境;只有生命熱量的誠懇投入,才能讓散文之情趣與理趣激射出飽滿魅力。就辭趣而言,各家散文中有簡練典雅者(如:莊信正《展卷》、董橋《董橋作品集》、方杞《 人間難》),有常語入巧者(如:隱地《漲潮日》、洪淑苓《深情記事》、孫維民《所羅門與百合花》),復有強勢修辭者(如:余光中《日不落家》、簡媜《女兒紅》、唐捐《大規模的沈默》、鍾怡雯《垂釣睡眠》、陳大為《流動的身世》),另有堅持特殊語法(如:楊牧《亭午之鷹》、雷驤《黑暗中的風景》)、機智幽默者(如:沈謙《林語堂與蕭伯納》、廖玉蕙《嫵媚》、蕭蔓《傲慢與偏見?》);無不在雅正、素樸、富麗、曲致、詼諧間,挹芬增色,各逞其生猛動感的語言之姿,令人興會玩味。其次,就情趣、理趣而言,經由如聞如見靈活筆調,每每流露作者偏於感性或偏於知性的生命之姿。在情趣中,各家散文有人情世態的幽微顯影(如:張曉風《這杯咖啡的溫度剛好》、蔣勳《島嶼獨白》、簡媜《女兒紅》、鍾怡雯《垂釣睡眠》)、親情倫理的綿密傾訴(如:張錯《兒女私情》、周芬伶《戀物人語》、洪淑苓《深情記事》、江寶釵《四十花開》、陳秋見《紅塵黑手》)、生命變奏的冷肅凝視(如:雷驤《悲情布拉姆斯》、唐捐《大規模的沈默》、陳大為《流動的身世》、零域《活著的神話:我為什麼活著?》);在理趣上,則有處世智慧的揭示(如:王鼎鈞《隨緣破密》、余秋雨《掩卷沈思》、蔣勳《人與地》)、流行思維的辨析(如:張讓《斷水的人》、葉海煙《貓也會思考》、南方朔《語言是我們的海洋》),以及生命本質的多方指涉(如:陳瑞獻《陳瑞獻寓言》、杜十三《新世界的零件》、游喚《老子與東方不敗》)。當然,所有個人悲喜之情或客觀剖析之理的書寫,均須在事件串連或景物制衡下,呈現情感的最強音,直指哲理的最深處,綻放真實撼動的力量。
在言之有味上,即自美學價值加以考量,在理念的感性顯現中,注重作品深層意涵,發揮其豐約的延展性。其中可包括「言與意反」、「言外之意」的不同運作。所謂「言與意反」講究舉重若輕的書寫,荒謬中逼出正經內蘊,以低姿態掃瞄深刻事理,充滿幽默(Humor)、反諷(Irony)效果(如:廖玉蕙《嫵媚》、蔣勳《島嶼獨白》)。至於「言外之意」,講究以少總多的飽滿,精約密度的控勒,打破表層的限制,經營出含蓄、隱晦(Ambiguity)的深旨(如:莊信正《展卷》、杜十三《新世界的零件》、陳瑞獻《陳瑞獻寓言》);進而由單一走向多義,由特殊走向普遍,在具體設事中包含象徵(Symbol),獨到造境中另藏寓意(如:王鼎鈞〈失樓臺〉、楊牧〈亭午之鷹〉、余秋雨〈臘梅〉、簡媜〈秋夜敘述〉),藉由感性景物,指涉人生蒼茫、歷史感傷、文化鄉愁,自一派天真誠摯中散發精緻而深刻的氣息;形成厚重文本,添增豐富雋永的閱讀旨趣。
歷經五載,本書得以結集,首當感謝《文訊》、《明道文藝》、《爾雅人》、《國語日報‧古今文選》、《中央日報.中學生國語文版》、《民生報‧讀書版》各主編的約稿助緣,以及文訊雜誌社編印之《文學年鑑》(一九九六—一九九九)、《中華民國作家作品目錄一九九九》所提供的資料;讓筆者得以在教學之餘,集中心力,關注二十世紀末現代散文的創作盛況。尤其《文訊》封德屏總編的長期邀稿,讓略識風塵色之心靈,在醇厚書香的洗禮下,得以發憤用志,持續以赴;由生疏而日漸熟悉,由浮飄四揚至日漸定專注,迄今感念。而諸多前輩、同儕作家在撰評後的溫馨回應,語多鼓勵指點,於用思凝慮之際,天外飛來,如打一針強心劑。當然,似此由書評立足的缾管之見、隙隅之照,與學術全面探就的衢路之觀,仍有相當大距離。惟寄望有志於現代散文研究者,共襄盛舉,連袂拓植。今整理文稿,略加補訂,環顧書架散文家「智慧結晶」,俯仰今昔,更希望自己能由此實際批評出發,在現代散文的研究上能有另一番進境。(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