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我在都蘭啦! | 拾書所

阿母!我在都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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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花與小雞雞》
我討厭扶桑花。
小時候的我,在鄉下眷村長大。在那個時代,許多人家的院牆都以扶桑花當成圍籬,每當扶桑花開,街上就到處充斥著又紅又大的喇叭型花朵。也許是因為扶桑的俗豔,即使當時家家戶戶都種扶桑,可是卻鮮少聽到過有人稱讚扶桑是美麗的花朵,倒是村子裡的小孩們常常不吝給扶桑花捧場,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只要是大人沒有明令禁止玩弄的物品,小孩們都會想盡辦法把身邊的東西變成有趣的玩具。
在記憶中,扶桑花在小孩們的巧思下,可以有十幾種以上的玩法,例如:用作辦家家酒的宴客菜和新娘子的裝飾,男生還會將它的樹枝拿來當馬鞭,如果樹枝連著花朵,就成了婚禮樂隊中的嗩吶和喇叭,或者可以用來成為引路的燈籠,甚至花底部的蜜汁都可以拿來解饞等等……。
在上小學前,像我這般的閒置人口,在眷村中比比皆是。當時我最忙的交際應酬項目,就是穿著一件背心和內褲到村子各處去參加同齡孩子們的『婚禮』,大家每天結婚結得不亦樂乎。
有一次,輪到我當新郎,好大喜功的我,為了讓婚禮顯的不同凡響,便想出了無數的花招和「酒菜」,把我的婚禮弄得熱鬧非凡,我還在新娘子和我的耳邊都插上一朵幾乎和我們小臉蛋一般大的鮮紅扶桑花。
那天,得意忘形的我,玩著、玩著就忘了回家的時間,就在我們正意猶未盡地將辦家家酒的劇情轉換成「王子救公主」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像噴火恐龍般地從我身後靠近,一個箭步便緊緊抓住我持竹劍正要拯救公主的小手,不由分說的將我從公主眼前拖走,然後「王子」在家接受了一頓酷刑。
眷村的爸爸們,清一色都是軍官出身,儘管彼此的軍階和風範各有不同,可是家家戶戶的「軍紀」可都是馬虎不得的,尤其是我老爸,一肩要扛起反攻大陸的神聖使命,另一肩則要對他「增產報國」後生下的壯盛「軍容」負起養育大任,加上他閒來無事還愛摸個八圈麻將,自然沒有太多功夫實施愛的教育,所以就更加注重軍紀的貫徹。
從小我們總是學著要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對於溫柔媽媽的口令,我們的動作通常就像夏日吹涼風,要認真領受,卻不必理會。可是爸爸的規定,則沒人敢怠慢,只因為爸爸關懷眼神的後面,隨之而來的必是大刑伺候。
這一回,可能是牌桌上的戰況不理想,老爸一面修理我,還一面罵道:「叫半天叫不回來,哥哥姊姊都在家寫功課,就你,連吃飯都不曉得要回家,玩得像個野孩子!要玩也不玩個正經的遊戲!戴朵喇叭花在頭上!學那些娘娘腔!沒出息!以後還做什麼大事?不如拿把剪刀來,把小雞雞剪掉去當女生算了。」
當老爸把我頭上那朵紅紅的扶桑花踩在地上時,我也恨透了它,這下我才搞懂,原來扶桑花是給那些沒有小雞雞的人玩的東西呢!
許多、許多年以後,老爸走了,扶桑花也在都市化的腳步中漸漸消失了。至今仍然沒幹過什麼大事的我,則一直混跡在幾乎看不到扶桑花蹤影的台北,以寫作為生。
此時的我,外表看起來長大許多,可是生活仍然離兒時的情境也不算太遠,依然成天在成人辦的家家酒中穿梭,依然改不了那一玩就忘了回家吃飯的頑劣本性,只是如今,人與人之間如同扶桑花的豔與俗,竟成了我生活中的酷刑。
我不斷地想逃開那千篇一律的敷衍和應酬,因為我似乎再也無法在大人辦的家家酒中找到兒時的巧思和樂趣,所以我只能不斷地逃,可是不管我如何掙扎,我仍然感覺自己被困在這個像扶桑花一般俗豔的城市中,動彈不得!
我,真的是討厭死扶桑花了。
最近我的一位叫做「伊當」的原住民朋友,得知我的困頓後,熱心地將他閒置在台東都蘭村的老家借給我逃生與寫作,於是我帶起細軟,在聖誕節前一個月的某夜晚,摸黑來到那個擁有三百坪庭院的鐵皮小屋中,住下,開始了另一段嶄新的人生。
人生真奇妙,在我逃離了一個俗豔似扶桑花的城市後,來到這個純樸清新的小村落。第一個清晨,開啟房門後眼前的第一個景色,竟是一圈美麗扶桑花圍起的美麗落院映入眼簾!
火紅的扶桑花像燈籠一般地掛滿了房屋四周,我的一雙眼珠霎時張得和我正打哈欠的嘴,一樣大!
天啊!這看起來根本是我天上老爸的惡作劇。我是個再度遇見噴火恐龍的王子。
我懷疑,這會不會正是老爸的暗示?他彷彿藉著一圈火紅的扶桑花對我訓誡說:「誰叫你不聽老爸的話,到現在還玩得像個野孩子似的,真沒出息!這回我也不必剪你的小雞雞了,反正在這裡生活,它也起不了什麼作用,隨你去娘娘腔吧!」
來到都蘭的第一天,我呆坐在客廳前面,面對院子的台階上,開始回想起自己這一生的荒謬。我覺得,多年來我既對不起在天上的老爸,也對不起扶桑花。總是不停地在『反抗』與『逃離』的我,似乎只是一直在不斷輪迴的漩渦中打轉而已。
看樣子,除了學會接受身邊的一切,接受那個自己都不願喜歡的自己,並與之和平共處之外,我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能讓自己遠離心中的妒怨了。
打掃了一整天房子後,黃昏時刻我漫步走出院牆,想到街上熟悉一下環境,正好看見一群小學生在摘我家的扶桑花。
當他們看見我時顯得有點心虛,為了表達善意,我主動地摘下一些花朵送到他們手上,並問他們都怎麼玩扶桑花?其中的小女生們立刻把手舉起來,展示她們被扶桑花染得紅紅紫紫的手指甲,我的童心也在此時被撩起,隨手便在自己耳朵邊插上一朵扶桑花,當場把那群小女生們逗得樂不可支。
她們問我要不要也擦指甲油?我本能地搖搖頭。回頭又想到:「我已經和老爸和好了,他老人家不會再剪我的小雞雞了啦!」於是我改問她們說:「會不會塗上以後就擦不掉啊?」
小女生很認真地對我說:「就是要擦不掉啊!我跟你說ㄡ,這個紫色,擦到指甲上會滲透到指甲裡,然後再滲透到你的身體裡面去,然後到了晚上,你的夢,就會是紫色的。」
我被她們的童心和想像力觸動得紅了眼眶。
一個觀察細微的小女生指著我笑著說:「你看,你才剛剛戴上一朵紅花,你的眼睛就被染紅了,現在你相信我們說的了吧!」
我笑著點點頭,然後說:「嗯!那,我現在要去找黃色的花來塗指甲。」
小女生不解地問:「黃色哪有比紅色好看?」
我很難向她們解釋,能擁有一個「黃色的夢」,對於一個寂寞又沒出息的大男生來說,包含了極大的意義。就像當年我無法向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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