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三十歲之前只愛一個人,而那人也知道你的心意,卻躊躇不前。
如果你的情人愛上了自己的好友,你在愛情與友情間掙扎,還要佯裝開朗堅強。
如果你捨得放下所有愛你的人去追逐理想,年復一年。
如果這些如果,都在同一個故事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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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伍並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被搶救回來。他醒來時,並未注意室內散佈的醫療儀器,病床上的他只單純感覺全身緊繃酸痛,好像踡在尺寸不合的洞穴裡冬眠,醒來後只有伸展筋骨的慾望。他望向窗外茂密的火焰木,不知何時,深紅色花朵已囂張的佔滿枝頭,在七月陽光的襯托下,整叢樹頂好像燃燒起來似的。豔羨著窗外的恣意放縱,小伍回神環顧工整的病房,他突然懷念起在盛夏在海灘奔跑時,腳底傳來的灼熱感。
而就當他有這念頭的同時,奇異的,他突然感覺身體輕盈的飄起來,因臥床患染的褥瘡,居然也不痛不癢了,小伍興起一股肩胛骨附近長出翅膀的錯覺,於是,他興味盎然的開始幻想起翅膀的形狀與顏色。也許真的長出來也說不定喔!
他心裡想,那就可以飛上火焰木晒晒太陽了。想像一個理平頭卻有對翅膀的男人,小伍忍不笑了,這可要好好看看翅膀的風格,要是有對波西米亞式的翅膀,那就太完美了!禁不住好奇心驅使,小伍決定起身確定翅膀是否具有設計感,也因這突發奇想的舉動,招致了一連串劇烈的咳嗽。
生病唯一的好處就是,一旦生病,你就得學著跟自己身體的腐敗友好。
於是,每個人都會發現許多自己無法控制的部份,不管用多堅強的意志或勇氣,最終將屈服於腐敗,因這肉身早不屬於自己掌管,並已遠離靈魂。這腐敗可以是癌細胞,可以是腫瘤,有時候是一些沒有病名的絕症。
此刻,因咳嗽而呼吸困難的小伍明白,不咳出帶血的徒子徒孫,這無法控制的腐敗勢必不會放過他。習慣性的,他忍住胸痛,用被單捂住口鼻,避免驚擾他人。
沒想到耳尖的小薰仍舊聞聲自門外飛奔而來。咳嗽無法停止,喘息中,小伍注意到小薰兩眼泡腫,似乎方才哭過。小伍從未看小薰哭過,他想問她是不是受了甚麼委屈,咽喉卻不斷湧出血,讓他甚麼也說不出口。只見小薰溫柔輕撫著他的背說:『現在不要說話……』咳嗽變得急促猛烈,小伍幾乎無法呼吸,過了不久,他感覺氣血將急速的衝破肺葉。來不及阻止,鮮血已脫口而出,觸目驚心的噴染在被單上,看上去倒像是窗外火焰木越界而來的餘燼。小薰聲音顫抖著,不斷跟小伍對話:『忍耐就不痛……』如同咒語般,小伍的咳嗽漸趨平緩,虛弱地靠在小薰臂彎裡。經過這元氣損傷的折磨,他久久無法言語。
隱約的,自小薰軟香的懷裡,小伍聽見那年迴盪在巴黎機場,小薰臨別前所說的那句話。『你儘管去追求你的夢想,我等你,等你回來,如果不回來也沒有關係。』語畢,小薰轉頭就走,她不知道那句話深深刺傷了小伍。小伍很貪心,他要流浪的自由,可是他也要小薰。
而今,他終於回來,卻是這樣狼狽的成為小薰情感的負擔。這將是唯一的遺憾,多年過去,小伍挺身面對這自我的鞭笞。如果現在立即死去,他覺得坦然無懼,雖然生命短暫,但畢竟他憑著信念認真為自己過了許多精彩的生活,也盡情擁抱了這個世界。他從不想傷害別人,可是無形中,小薰還是無可避免的因為他的任性,受到了傷害。
為甚麼呢?為什麼不回來也沒有關係?小伍虛弱的想,他寧願小薰指責他的自私,而不是選擇理解的緘默。『對不起……』小伍這麼說,是因為出自於他真心的愧欠。小薰輕摟著他,眼神深邃望向窗外,她說:『今天天氣很好呢!要不要我陪你去中庭走一走?』『對不起……』如被掏空般,小伍重複的話語碎裂在空氣中,沒有重量。『胸口痛不痛?要不要叫醫生過來?』小薰輕輕撫去小伍臉頰的冷汗。她接著說:『我把你送給我的鑰匙圈都釘在牆上的世界地圖上!馬德里、柏林、塞內加爾、希臘……我從來沒離開過你啊!』『還有巴黎,巴黎鐵塔!』『嗯,還有巴黎鐵塔。』小伍記得那是他最喜歡的鑰匙圈,鐵塔的頂端有個小燈泡,使力按底座,塔頂便會發光。
小薰輕柔的將小伍枕靠在床上,看著小伍笑著說:『可是它現在應該在不不肚子裡!』『不不?』小伍不解的問。『對啊!不不把它弄壞以後,我就沒看過巴黎鐵塔了!所以我猜它現在應該在不不的肚子裡。』是嗎?小伍惋惜的喟嘆,但如果真的有翅膀的話,現在就立刻振翅飛去,巴黎鐵塔唾手可得。但小伍明白不是現在,也不會是明天。『等我病好,我們一起去!』他為了讓小薰放心,笑著這麼說。小薰微笑點頭:『等你病好,我陪你去!』閉上眼,小伍幾乎可以看到兩個人走在巴黎的身影,繼而他腦海裡浮現諸多與小薰有關的地點,那些尋常的街道因回憶的美好而在小伍心中顯得特別。
例如淡水,以前他們常去關渡大橋,甚麼話也不說,兩個人只是靜靜的坐在橋上看夕陽。不知道是不是輕微的地震,此刻,小伍似乎真的感覺到十一年前淡水列車上獨有的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