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向左深圳向右 | 拾書所

天堂向左深圳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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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圳這個城市,愛情本來就是一件淺薄的事,因為愛情而生的仇恨也更不值一提。劉元已經不怎麼想韓靈,也不怎麼恨肖然了。他忽然發現,自己這些年孜孜以求的愛情,不過是一種虛妄,就像狗雖然奔跑追逐,但並不愛任何一塊骨頭——它只是想咬一口,或者,僅僅是不想讓別的狗得逞。
肖然在謀士的週密策劃下轉變形象,成了一個深居幕後的老大,很少在公司露面,偶爾出現一次,或召集會議,或商談國事,也是表情堅毅、目如鷹隼、大步流星,不管跟誰談話,他都直盯盯地逼視著對方,似乎一直能看到人心裏,再微小的漏洞都難以遁形。他利用黑社會擺平生意上的對手,收買警察為自己賣命。一次,顧問小組的一個經濟學博士給他上課,說這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交易,交易不成只是價格不對,當時人很多,肖然冷冷地頂了他一句:“我現在要買你的命,你開個價吧。”那博士張了張嘴,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韓靈又打了一次胎,從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肖然對她已經煩透了,費盡心機製造理由跟她離婚。韓靈走了,她不肯收肖然給她的一千萬,離婚後回到經濟開始走下坡路的鞍山,生計越來越艱難。

劉元深知就算在日資公司做到死,也絕沒有可能再陞官,因為日本人壓根就信不過自己。他鋌而走險,抓住公司偷稅的把柄敲詐老闆,卻第二天就因為介紹賣淫、無暫住證等原因被有關部門收容,先是被關了七天,出來後失業繼之以失戀,破財繼之以破家。他這才真正領會到了日方老闆的厲害。墮入人生谷底的劉元向佛門尋找精神慰藉,自稱“修道之人”,一位高僧專門為他題了一幅字:“千紅為灰”,劉元對著它晨昏禱告。

肖然利用“螞蟻啃大象”的遊戲走上了財富頂峰。奇峰股份原來是內地含水市最大的國營企業,旗下有一家鋼鐵廠,六家貿易公司,還有一個三星級的酒店,光固定資產就有兩個多億,如果算上股票市值,總資產超過10億元,而到2000年,肖然能拿出手的最多不超過兩個億,還在含水投資了一家大型的日化工廠,預算六千多萬。不過這絲毫沒有妨礙肖然成為奇峰股份的董事長,其中的奧秘,就在於八個字:“分期付款、資本置換”。雖然沒有創造一分錢的價值,卻融來了億萬財富。人們津津樂道于所謂“肖然神話”,從農民到總裁,從一無所有,到富比王侯。儘管他不比別人更勤奮、更節儉,而且無論如何都算不上誠實,但他成功了,有成功作證,所有的污點都成為美德,所有的謊言都成為顛撲不破的真理。


凡是能用錢買到的享受,肖然都享受到了。他身家億萬,卻很少笑,他嫖,他賭,一擲千金,但每次揮霍之後,他總是一副要虛脫的樣子,臉色蒼白,眼神黯淡,坐在在喧鬧的人群中一言不發。
肖然的大學同學陳啟明度過的則是另一種人生。93年來深圳不久,他意識到自己一沒有本事,二也不想吃苦,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出人頭地,惟一的選擇就是嫁給村長的女兒黃蕓蕓,她有錢有房子,還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東,至少可以讓他少奮鬥二十年——雖然她本人只是一個沒什麼文化的醜女。婚後的陳啟明一度認為自己對美女已經有了免疫力。直到1996年,他重逢大學時追求過的美女孫玉梅,後者主動向他投懷送抱。雖然陳啟明花了幾十萬最後只落得兩手空空,連張闔影都沒留下,但他並未因此感到後悔,那驚艷的十八個月,足以讓他在單調乏味的環境裏回味一生。

不久,陳啟明的兒子黃振宗在家門口被人拐跑,黃蕓蕓被丈夫打了一耳光,不言不語地坐了一整天,然後就瘋了。陳啟明找兒子找了整整兩年,直到在內地找回兒子後,他的生活才漸漸恢復正常,每週都會帶著兒子去精神病院看黃蕓蕓。醫生說,這個病人沒有任何危險性,永遠不會傷害誰,她只是在思念自己的兒子。

劉元幾經沉浮,成了一名成功的策劃人。和白領小姐沙薇娜的婚姻,更使他變成了一個也許永遠都治不好的性無能患者,徹底皈依佛門。韓靈在鞍山成了一名小學教師,上午兩堂課,下午兩堂課,講得喉嚨腫痛,吃多少金嗓子都不管用。一場大病之後,她終於躺到了同事老宋的床上,卻仍在心裏輕輕地問:肖然,你在深圳還好嗎?

肖然死了,他創建的企業帝國也很快灰飛煙滅。韓靈回到深圳,看到了肖然生前寫給她的信:“我現在很輝煌,也很危險,也許就快死了。我不知道你在哪,也不知道你在幹些什麼,我從來沒問過。我經常想到你,兩年之前每月想一次,一年之前每星周想一次,現在每天都會想。你也許不相信,我還好幾次夢到過你,你還像原來一樣漂亮,你在校門口掐我,在女生樓下咬我,不過一點都不疼……我討厭過你,但直到你走後我才明白,原來我一直討厭的你,已經成了我不可割捨的一部分。”

深圳,夢想之都。慾望之淵。愛無能的城市。淪陷的烏托邦。失去信仰的耶路撒冷。然而一切比喻都沒有意義,世界仍然日復一日地繁華著。也許生命不過是一場虛無的華宴,觥籌交錯,歌哭無休,然而任何人的缺席都不會改變什麼。著名作家慕容雪村為我們寫下了這樣一個悲愴的故事,一切都像是偶然,一切又像是預先排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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