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野洋子: 從戰時一路活到了戰後,才華洋溢又自由任性的作者
本書的雛形,基本上在二○○九年秋天便已完成。那時佐野說她還想繼續寫,不急著出版,所以便先擱著。《死氣滿滿》這個書名來自於佐野的公子,也是畫家廣瀨弦先生提到的一句話,「感覺我媽那時候好像死氣滿滿哪」,於是拈來成就了書名。
佐野那時候可以說的確是有那樣的心態,但七十二歲畢竟還是早了一點,尤其以女性來講。我相信佐野本人應該也還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吧。
這個書 與平井醫師的對談,便是在佐野強烈要求下收錄進本書。當初佐野似乎說過不要積極治療,只要幫她解決疼痛問題就好,但在診斷出了癌細胞轉移到腦部的問題後,接受了平井醫師的治療。那是一種所謂「伽瑪刀」療法,以放射線局部照射腦內患處。剛照完後,伽瑪刀似乎對佐野的身體帶來了不小的副作用,讓她承受了不少苦,但效果卓越。
她曾如此寫過北輕井澤高原的春天:
這裡的春天是一口氣地來。山像忍著笑一樣慢慢、慢慢地豐盈了起來,茶褐色的山轉成了帶著薄紅的灰,純白的地方跟粉紅的地方像灑遍了整面山坡一樣出現,是辛夷跟櫻花開了。
一想到我死後,這彷彿蒙了層霧的春天的山還是會繼續捂著嘴笑,辛夷跟春櫻還是會照樣地開,我就覺得好可惜。(摘錄自《沒有神也沒有佛》)
豪邁又纖細的佐野洋子身上那股失根的漂泊感,無疑正是被遣返著身上的那種味道。如果要我來說,佐野洋子絕對是正統且是最後一位該被歸類為「大陸出身者文學」的作家。對於這樣的佐野洋子而言,日本反而像是她的旅居之地吧!
*人的一張臉只不過佔了全身表面積的那一小部分而已,但女人的臉就是女人的命,這一點,我著著實實體會了七十年囉。
我雖然不聰明,但也不笨,不過我來生寧願當個「笨美人」。前些日子我看見鏡中的自己時還忍不住說:「妳真厲害,居然頂著這張臉活了這麼久,妳也太堅強了吧?」說完了連我自己都掉眼淚,為我自己的堅強而哭。
一想到死後被放進棺材裡後,大家要從棺木上那個小洞口看見我這張死後的臉,我真是心死不夠,萬念俱灰。
我吃過佐野花時間細細熬煮的大鍋參雞湯,滋味絕美,令人驚豔。雞肉跟高麗參都上乘佳美,尤其是料理得很細膩。佐野是個很會做菜也很會做家事的人,但那家事達人的技術,卻是承繼自她長年的天敵──母親。
我不知道我應該以什麼態度活到死期來臨。
但我絕不要活得太用力,什麼戰到最後一刻之類的。
【對談】
佐野洋子×平井達夫(築地神經科醫院理事長)
平井:其實我們人體面對癌症,自己本身也會製造出各種物質來。因為身體被自體免疫機能跟抗癌藥物攻擊後,身體覺得,好,你要這樣來,我就這樣過去,所以身體也會產生出各種物質,而這些物質對我們人體來說是毒素。所以就像每天都被注射毒液一樣,癌症愈來愈惡化,身體也隨之製造出更多毒素,這時候讓我們身體孱弱、失去食欲而愈來愈削瘦、進入末期的主要原因,反而不是癌症腫瘤,而是這些毒素。
不過我們目前還不十分清楚這些毒素到底是什麼。
佐野:你不覺得「心」其實是在我們的胸口附近嗎?
平井:人體裡有相當於巨型電腦的大腦這個部分(「我」所依附之處),這個地方會進行各種思考。可是我們對於自己的生命維持機能或是身體調節機能完全沒有掌控權,譬如說,我們能讓自己的心跳跳快一點嗎?讓體溫高一些、控制血壓高低、控制腸子蠕動速度、頭髮、指甲的生長速度?這些事有誰辦得到嗎?沒有呀,不是我們自己(大腦皮質)可以控制。
佐野:所以是誰控制的?
平井:是腦幹跟間腦這些大腦的周邊部位在控制,跟其他動物沒兩樣。不管我們的大腦皮質想幹什麼、想做什麼,大腦皮質都對身體沒輒,所以如果從大腦的運作方式來觀察,所謂的「我」跟「我的身體」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存在。
「我」雖然存在於大腦的迴路裡,但「我的身體」卻是在這地球四十億年歷程中所製造出來的六十兆個細胞聚集而成的有機體,跟「我」是不一樣的存在。「我」只不過是借用這個身體來生存而已。所以身體不斷進行有氧呼吸、不斷氧化,最後會毀損壞掉,時間一到就死了,回歸大地。這時候,大腦這台電腦也啪地切掉開關,一切全部結束……。
但在那之前,我們要先努力把自己大腦裡累積起來的知識,以語言、文字的方式傳遞下去,還要傳宗接代,把祖先傳給我們的DNA再薪火相傳地傳給後代。這樣一想,就算我們死了,我們的DNA跟大腦裡頭的東西也還是會傳下去,我們不會消失。人不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