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當如是
赫塞大半生歲月在瑞士南部渡過;四十二歲以後,他便在此定居。從《克林索》到《玻璃珠遊戲》(Glasperlenspiel),幾乎所有他的小說均在此地誕生,而這些作品也奠定了赫塞在世界文壇的地位。
第一次世界大戰造成的人間煉獄,帶來了內在與外在的壓力,讓赫塞面臨極大的衝擊與改變,這一切,幾乎令他承受不住。赫塞曾主編文化政策性刊物《三月》(M?rz)達五年之久,這是一本對抗普魯士王朝的傲慢與軍國殖民主義霸權的刊物,但並未成功,赫塞因而舉家遷離威廉二世統治的德國。直到第一次大戰時,他才能將「政治的德國」以及「家鄉」和屬於「語言文學的德國」區分。赫塞一生之中,從未曾像當年那般義無反顧,在極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志願從軍者轉變而成反戰者;他幾乎完全壓抑個人的詩人本質,成為記者、編輯、文化批評者,以維護他
然而,這折磨人的奮鬥不久便毀了他的個人生活,使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雪上加霜。於是,他與妻子先後接受了心理治療。
藉創作紓緩痛苦
藉由文學創作,赫塞暫時紓緩了痛苦;一九一七年秋天,他如火山爆發似地,在短短數週內將小說《徬徨少年時》(Demian)一氣呵成,使得他在伯恩瀕臨斷炊的生計,以及從事社會政治關懷的戰俘中心,得以維持近三年之久。但就長期而言,只有徹底改變生活環境,對他才有所助益。將近十五年來,他努力將藝術家本質與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身為丈夫、一家之主及不動產所有人)合而為一,但事實證明,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當時他仍是德國公民,覺得有義務參與政治,並照顧為無意義的戰爭犧牲的同胞;他的所作所為雖值得敬佩,但這一切只是出自
一九一九年,當赫塞結束了在伯恩戰俘輔導中心的專職工作時,他的妻子已在蘇黎世附近的一家療養院住了半年。當時,他的兒子分別是七歲、九歲及十三歲,寄養在朋友家及孤兒院的附屬學校,赫塞自己則渴望奔向南方。一九○五年,他從瑞士東部徒步來到孔默湖與盧加諾,初次接觸阿爾卑斯山南麓地區,他立刻感覺自己與此地聲氣相投,同時被此地的風景及生態所感動。
一九○七年四月,此時赫塞已近三十歲。他再度來到此地,在一所自然療養院工作,這只是一個暫時性的工作。療養院由一名工業家之子所創立,在這殖民地上住著一群遁世隱居者,他們滿腔熱忱地實驗新的生活方式,以對抗威廉時期不可一世的市儈。他們研究新的生活模式,抗拒工業對生命的摧殘、抗拒科技對大自然的破壞。赫塞在此停留了三個星期:「素食、戒酒、陽光、空氣,如此簡單、舒服的方式,治療了我受傷的文學神經。原先,我曾失去本能,而那種相信意志自由的本能,對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但此地使我慢慢地、舒服地恢復,貼近普羅大眾最
漸漸地,家中人口愈來愈多,慕名而來的訪客也多了起來,成名的赫塞覺得不勝其擾。他的生活圈子日益擴大,愈來愈接近中產階級的生活,這使赫塞不快樂,讓他興起一個念頭——在房子蓋好之前,趕緊試試隱士般無欲的生活、與定居相反的生活。此外,叔本華和許多關於佛家苦行僧的書,也助長了這念頭。於是,他搬到蒙維利特,住在野外一幢木板屋裡,處於半飢餓狀態達七天之久,同時將自己半埋到土裡,試試泥土的療養功能。他覺得自己好像快「僵硬了,快要長出根,並回到植物、礦物的生存方式。」他在〈野人札記〉(Notizen eines Naturmensche
邂逅堤契諾
一九○七年,他在堤契諾停留,但當地獨一無二的風景並未引起他的注意。那時他正自顧不暇。九年後,大戰如火如荼,父親又剛過世不久,赫塞再度來到瑞士南部,停留了十四天。此時,他的內心更悲傷,眼中看見的世界更顯灰暗。一九一六年四月十四日,他在羅卡諾旅館寫信給畫家朋友恩思特.克來朵夫:「在這裡雖享有安寧、溫暖的夏日,但內心卻不平靜。」他說:「我先前失去平衡,自從猙獰的大戰以來,更是每下愈況……陽光、茶花、散步無法治癒我。這些都是自欺欺人。」
回到阿爾卑斯山北麓三天後,他開始接受心理治療。他將心理治療比喻為「狹窄的地獄隧道」:「穿過隧道、到達彼端時,就是蛻變過的自己;心靈經過撫慰、解析,又覺得舒暢。」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來穿過這個狹窄、地獄般的隧道。然後,他再度置身於阿爾卑斯山南麓的陽光中。突然間,他眼睛為之一亮。一九一六年九月,他在給歐特.布牡爾的信中寫道:「我不知道,是否你認識堤契諾的風景。這樣豐富、美麗的風景,從阿爾卑斯山一直延伸到最南端,但一切給人的印象,卻不是甜蜜而柔軟的,反而是強烈而苦澀的。最美、最豐富的,莫過於綿延至山
此後,只要戰俘輔導中心的工作情況允許,他回便到瑞士南部待上幾個星期。有一位精神及心理醫師的太太海德卡.揚格—新生(Hildegard Jung-Neugeboren),在羅卡諾的蒙堤有幢避暑豪宅,專門款待藝術家,因此,赫塞也在那兒找到落腳處。一九一六至一九一八年期間,他在那兒住過四次,總共待了十二個星期,寫下了堤契諾札記《漫遊》(Wanderung),並在動筆寫《徬徨少年時》之前,開始作畫。儘管早期在《漫遊》一書中的風景插畫過於純真、幼稚,但卻可看出赫塞的心理變化;他與往日已漸疏遠,不再一意孤行地以新方式掌握新事物。
隨著大戰結束,赫塞更加義無反顧。一九一九年四月,他將戰俘輔導工作及創辦的雜誌畫上句點,結束了以盈餘幫助兒童的籌備工作,並封閉了在伯恩的房子。大戰前,他才在一篇作品中將那房子描述為「夢想之屋」,如今它卻已成為夢魘之屋。「寧願當個怪人、流浪者度過半生,也不願犧牲心靈,當一個盡職責的紳士。」他在給羅卡諾的楊格—新生的信中這麼寫著。
第二個故鄉
他最想在堤契諾等地區的原始岩石、樺樹荒野中定居。於一九二七年的〈紐倫堡旅記〉(N?rnberger Reise)中,他寫道:「除了出生地黑森林之外,只有在羅卡諾一帶,才覺得這是此生中真正的故鄉。」
他開始在盧加諾南方找房子。一九一九年五月初,他在附近的山村蒙塔娜拉發現,「高貴的廢墟」卡薩.卡穆奇有一幢古老、巴洛克式的貴族房屋,房中有四個房間要出租。論舒適,這裡遠不及他在波登湖及伯恩的房子,但這幢房子的優點,卻足以彌補其他的缺點。它位於盧加諾湖的半島上,美麗無以倫比,其視野穿越如叢林般的繁茂植物,可遠望蓊鬱山丘環繞的谷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