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陰晴王鼎鈞 | 拾書所

風雨陰晴王鼎鈞

$ 383 元 原價 450

記得很清楚,是在兩年前參加楚戈的七十歲慶生宴,老朋友幾乎都到齊了,而且大多也都有了些年紀,酒過數巡,愈發的熱鬧,在場者畢竟以不經常出門者為多,所以也就格外珍惜如此的相聚,幾許醉意中,就不太肯相信天下筵席終須散。酒冷肴盡杯盤狼藉而人氣愈旺,在人群中的兩位朋友,一位是作家隱地,另一位是詩人向明,一看到他們,就想起了鼎公。

原因是,隱地的爾雅出版社出了許多鼎公的書,而向明則是某年我到紐約盤桓時,鼎公作東,向明與幾位朋友與我一同叨光,席間談文論藝而無是非,如此清話在台灣漸成絕響,自然難忘。

剎時間一個念頭浮起:可不可能寫一本王鼎鈞評傳?

有了酒意是不宜作什麼決定的,私下足足想了一個星期。

我自己的作品就以散文為多,這不是在說散文作者寫散文作者的意思,而是,應了鼎公在他的一本書裡講到的,散文作者大多沒有耐力,只合作小文章,我正是那種人。平生積攢了一些作品,全是由於一回回的衝動寫出來的,文章是不是一氣呵成才好,不得而知,而我,只有一氣呵成的本事。

要寫鼎公就是向習性挑戰,得有長勁兒,這個年紀挑戰習性,談何容易?再則,研究方法的訓練日新月異,而我一概不知,一生只會寫「讀後」與「觀後」,隨興而已,要把鼎公的作品都讀過而且好好的整理出有體系的論述,寫誰我都沒把握,何況是鼎公。

在當時沒聽說過有誰以鼎公作為論述的對象。然而,另一方面卻是,評論到他的單篇作品很多,這是一位受大家重視但尚未有專書研究的作家,這件事在客觀上看來也應有人做。當時,如果知道蔡倩茹小姐已經在以鼎公作碩士論文,也許就偷懶不作了,然而對於寫一本鼎公的評傳,卻也難免有著不自量力的責任感。於是,就有了往後的發展。

有了決定,先打電話給隱地,許多的資料從他那兒取得比較容易,來龍去脈也比較清楚。隱地非常高興我志願寫鼎公評傳,他主動說這本書無論怎麼樣他一定出,這就是賺賠不計的意思,我聽得懂。

此後又想了幾天,倒不是想要寫得多麼好,而是,怕自己寫不出來。這大半輩子半途而廢的事不少,這一件可不行。

與鼎公相識多年,但是並沒有像很多人那樣只要讀到他的作品就馬上剪存下來,又會到處搜求他的作品來讀。我大多只是讀他剛剛發表在報章上的作品,遇到了總是讀,沒遇到也不會去找。爾雅還是其他的出版社出版了鼎公的書,在書店裡看到了一定買,常常逛書店,所以架上他的書也不少。可是他的書也不是都能買得到,就是買到了也不一定都一一讀過。在寫鼎公作品讀後的作者中,我的作品只有兩篇吧?若非在電腦網路上查到,這兩篇連我自己也不怎麼記得了。

不過我非常敬重鼎公,他雖然遠在海外,一下子就是幾年不見,自己在生活事業上遇到大問題大挫折的時候,自然就會想一想,如果可以問鼎公,他會給我什麼意見?

有如此想法的不只是我,多年前與姜貴先生談起鼎公,他跟我說了兩個心得,至今難忘。一個是我問到了他春秋幾何的時候,他回答說七十歲,我就順口說,那你與經國先生同年,身體還是那麼好等等,他卻說覺得自己活得太長,痛苦也就跟著沒完沒了,倒是希望不必再活得太久。另一個心得也是我引出的話題,我提起了我們共同的朋友鼎公,姜貴說,這個人隔一段時間總是應該會一會,他說的「隔一段時間」好像是半年。他認為鼎公有許多的想法是常人之所無,很可以作為我們處世的參考。一定的時間之內跟他談談話,庶幾可無大過,這個「過」還不是僅限於道德上的問題,包含了安身立命世故人情等等。這倒讓我聯想起孔子感嘆久未夢見周公的典故來。

鼎公不比孔子,他可沒有三千門徒,他連門戶有沒有都很可疑。他有入世的情懷卻無入世的行動。他是一位什麼都寫也寫得很好的作家,不可能成為一個政治家。如果沒有非看文憑不可的教育任用制度,他應該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教師。也許他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在若干年前我曾經想借著自己當時的一點能耐,請他回國教書,但是他回信說良師與作家不可兼得,這話我教書多年之後方才覺悟。他似乎只肯當作家,其他的麻煩越少越好。但是作為一位專業作家,他卻是一個不斷為自己找麻煩的人,常常明明可以就這樣一路寫下去多賺些版稅,他卻一再的改換跑道另起爐灶,這就好比開小店生意剛剛穩定他又要改賣別的,很不生意經。

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的英文高明,但是他在紐約一住就是二三十年,卻還是不斷的以中文寫作,越寫越好。人情世故他沒有看不懂的,但是,他未必適應應酬。在很多的場合中他的話都不多。那個沉默,據我看,也非城府特深,而是他真的應付不來,當然也就不想應付了。

鼎公心中自有一把尺,自己打造自行刻度,以這一把尺他量盡古今的人心與文章,然後別有所悟。他總是把什麼都計算得剛剛好,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刊物以適當的筆法適當的表達出適當的意念給適當的人讀。筆下他可以著手成春,也可以呼風喚雨,一支筆在他的手中幻化自如展現了千般姿態萬種風情,然而須臾間卻又能歸於一元。他是一位情感世界交響樂團的超級指揮家,讀者的歌哭悲喜盡隨鼎公指掌上下。鼎公之筆復如俠士之劍,元氣渾渾精氣隱隱寒氣森森而奇氣層層,令人目不暇給又心無旁鶩。

這個人的書,應當從頭到尾讀過,又該從頭到尾想過,那麼,我又何不從頭到尾寫過?

終於打了個電話給鼎公,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把自己給推過了折返線而已。從此,過了兩年沒有一天不想著鼎公的日子。

研究工作非我所長,所有的辛苦都在預想之內,幾乎有整整一年的作業白費,這也是咎由自取,因為總是在想別人是怎麼寫論文的,以及,鼎公會怎麼看這部作品?後來自在自如的寫來,不知不覺又有了二十幾萬字。不一定按照目錄的順序,只是,寫一部分就歸入體系,但是體系也常因論述的內容而遷就改變。時而細讀時而略讀時而選讀時而再讀再讀再讀。有時讀得忘我,只是一路隨興的作批註與札記,好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進度。可是終於還是重回工作的軌道。只是,到了最後,深信任何的研究題目都可以無限期的作下去,都可以一生一世的鑽研,不一定只針對王鼎鈞。

然而事有終始,這也是客觀世界的必要準則,所以在兩年期滿時覺得應該告一段落了。

這就是個人的研究方法。成不成,好不好,只得讓書自己說了,只願不要糟蹋了這麼一位好作家。

以後會有多少人讀這麼一部大書?連我自己也很懷疑。但是一定還會有人討論鼎公的,而且,就是寫了一本不厚的書,又能增加多少讀者?因此也就讓這樣的一本厚書照樣出現,至少,可以作為想要對鼎公真正好好了解的參考用書之一。也許有的人會買回去放在書架上,多少年間斷斷續續的翻一翻,看來也無不可,果然如此,何必再求其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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