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遠行,所有華美的理由都不適用於作者:流浪、壯遊、環遊世界,試著接納這些冠冕堂皇的詞彙與他人投射在自己身上浪漫而不著邊際的幻想,承諾了幾張明信片,作者便自己一個人走上了旅程。
但真正出走的原因只有作者心底明白,以及當時偏執的任性。旅程成了一件十分私密的事,如同每日奔走在新聞事件的光天化日下,實則喜好低調甚至偶爾孤僻的人生。
作者的旅程不會完整成為誰的旅程,如果會,也將轉變成另一種形式存在,被賦予新的意義。無論腳下踩出的風景多麼具體,所有歡狂欣喜、疼痛惆悵的抽象情感,也只撼動得了自己靈魂。
如果旅行是訴諸內心的一項行動,比起外在流動的風景,力量更強大的風景在於心靈底層,那麼分享旅程,更像是赤裸裸地將自己交付出去,使之羞赧、膽怯。
作者試著用旁觀者的身分,叩問自己的心,掀開那濕黏的、密密縫縫緊貼上心房的一層,窺視裡頭的自己:23歲。
當時剛從一段刻骨銘心的傷痛中復甦,尚未自原世界觀被擊垮的廢墟完整逃離,脆弱的感受持續著,也看清自己曾為一個錯誤的追求付出過多的犧牲與放棄,失去原初的自己。那是一段信念搖擺的時期,渾渾噩噩再難有執著的堅持,卻因一度心軟而又進入彼此付出的關係。
於是彷彿看見十年後的自己,結了婚、被房貸五花大綁、為求生活品質而選擇較不耗心神體力的輕鬆工作,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間妥協。此刻昔日的夢想敲擊著作者,愈擊愈重。作者曾經多麼渴望成為一名出色的戰地記者,一名關懷社會的新聞人,也曾熱烈地迷戀著於行走在山林裡的歲月,熱切地期許自己能揹起大背包走遍世界。
那標誌了最純真的盼望,即使是年少輕狂,也顯示作者曾擁有信念。成長過程帶著作者遠離了這股傻勁,分心於身邊的人事風景,也漸漸少了承諾的勇氣。想著想著發覺自己多麼不願未來無止境地陷入不置可否的感情、工作迴圈中,便決定在歲月逼向現實低頭前,把自己曾緊擁有的信念用力地找回來。
昔日的夢想、信念,縈繞著真實戰場的前線,在遙遠的彼端迴盪。作者必須放棄一些,以兌現自己對自己應許過的承諾。旅程就從這樣的取捨開始。作者辭去工作,決定用存款中的25萬元,走至少10個國家。一直到旅途歸來,始終學習著取捨。
面對這場旅程的心態就像最後一場任性般,好像行過了大風大浪,便心甘情願回到熟悉的田埂間拿起鋤頭善盡本分,步入安穩人生。作者不是不愛她的家鄉,也不是一個會永遠渴望在外闖蕩的人,遠行並非終極目標,僅僅是一種自我整頓的手段。走出舒適圈,才能在紛亂混濁中帶著憂患意識望見那道熾熱的火焰,確認心中最執著的信念。外界愈嘈雜時,也勢必選擇失去某一種聽覺,才能聽見乾淨清明的聲音。
相較於安逸閒適的觀光景點,作者渴望邊境、疆界或旅人稀少的地域。也許從複雜中看見純粹、從被建構的表象中看見失落的原始本質,和曾身為新聞人渴望追尋真相的本性有關。既難得能親身體驗一回,又何必前往翻書、上網就可尋得大量遊記的地方。懵懵懂懂地,作者有了這一點點的方向,開始設定路線。
為使所有感官細膩地舒展,便堅持一個人出發,也堅持心靈純粹與自由度。婉拒了旅費贊助及出書計畫、迴避婚姻話題、放棄留職停薪,因作者懷疑,倘若尚未兌現對自己許下的承諾,又怎能輕易將其餘的承諾攬在身上,更何況含危險性的追求?她想靜靜地出發,想知道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推得多遠。
朋友笑作者掛在機車鑰匙上的指北針,有天突然顛倒成了指南針,她將這視為一種啟示:「要出發了吧。」握著磁鐵研究,聽著始終很著迷的昇歌,剎那間醒覺,在確立自己方向前,誰也不能夠成為誰的指北針。獨立個體交會的瞬間,只有依靠完整的姿態才能尋得答案。也才能準備好完整地給予。
作者選擇了出發,就這樣一個人。
後來才發覺,那成了生命中想忘也忘不掉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