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父親的戰爭:反右、文革時期心靈成長小說 | 拾書所

我與父親的戰爭:反右、文革時期心靈成長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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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通常在孩子眼裡就像是一棵穿天大樹,值得依賴,也值得讚美。但是我卻從不主動與人提起父親,甚至於對親人、對最好的朋友。先是有意忘記,後來就真的忘記了。十歲之前,是沒有人忘記我的父親,十歲之後,是我不願提起我的父親。
沒錯,就在我將滿十歲那年,一個除夕的前夜。
雪下得很不尋常,漫舞著猶如磨粉般灑下來。透過脫落的牡蠣殼木格窗洞隙,我眺望著天空中毫無秩序的雪,欣喜地想:明天又可以與鄰家的孩子打雪仗了。像我這樣的幼童,對於雪,總是很神往,別的事我不想,對它卻饒有興趣,也許孩子與大人的區別,就在於大人專想正經事,孩子專想不著邊際的事。
「妹妹,你在發什麼呆,趕快脫衣睡覺吧!」與我對鋪的哥哥關切地催促著我。他比我年長三歲,比小弟長七歲。他倆早在一個被窩裡熱乎著,一條印著黃底白花的棉被蓋在身上。
我們仨這間房不算大,約有十七平方米。我的床搭在靠街臨窗,他倆的床靠北倚牆,兩床中間擺放著一張紅木寫字桌,一把椅子擱在旁邊。椅子的靠背上隨意地搭著幾件衣裳。寫字桌上方的牆壁上懸掛著毛主席和朱德的畫像。東面有一道木板將父母的臥室間隔開。側面有一扇小門,門一打開,可以隨意進出。
我沒答理他,沒來由的只顧用手漫不經心地挖著鑲嵌在窗戶上的牡蠣殼,「啪答」,一塊牡蠣殼掉落在地,哥哥見了,沒好氣地說:「你看你,莫明其妙地將窗戶捅破,豈不更加凍人?!」
我的好奇心,總讓我做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也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懶洋洋地將目光從漫舞著雪花的天空中收回,不太情願地走到自己的床前,邊脫衣服,邊對著與我一床之隔的哥哥說:「雪下得太大,恐怕會壓壞屋頂。」
「怎麼可能呢。」哥哥安慰著說。
「姐姐瞎講,雪怎麼會壓壞屋頂呢。」弟弟原本躺著,一說話,就「咕嚕」坐起,口齒不清地反駁我。
在我眼裡,大哥對我不錯,小弟卻對我充滿嫉妒,這種嫉意,在我看來,主要來自於他所處的位置和性別。大哥是老大,在父母眼裡是寶貝,接下來又生個女兒,應該更加欣喜,然而,我的誕生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喜悅,相反有點失落,因為令他們難堪的是,我一生下來,左臉頰上就長著一塊胎記,胎記很大,差不多遮住了小半張臉,色呈粉紅,非常醒目,本來也沒什麼,可那天母親抱著我坐在門檻上餵奶,我一轉臉,鄰家的狗嚇得調頭就跑,父親說:「像她這種長相,連狗也嫌。」
父親讀過私塾,也念過洋學堂,他對男孩女孩的理解,也是中西結合:兒子是用來光耀祖宗傳宗接代的,面子好看,女兒卻可以用來出出氣,搭配一下性別的色彩,就像人們通常所說的棉毛衫,外表不好看,但貼心貼肉。哥哥比我大四歲。我比弟弟大三歲。性別不同,在他倆眼裡,我倒成了家中的稀罕之物。弟弟曾說:「姐姐是爸媽的寶貝。」可我並不這樣認為。在父親看來,兒女齊全,旁人瞧著繁榮,自己自然也光彩。這下倒好,女兒長成這等模樣,讓他感到無地自容。
好在國家提倡誰多生孩子誰光榮。我的父母親也不甘心落後,一來撈個光彩的面子,二來想再生個女孩,取代我這個醜陋的女兒,不想生下來又是個兒子,也就作罷。
「滾,你給我滾!給我滾!」父親又在隔壁房間對母親吼。據說我一生下來,他倆在深更半夜就像仇人似地吵。我們兄妹的臥房與他們的房間僅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你不想聽也得聽,而且你越不想聽,似乎吵架聲也就越大,經常把我們搞得心驚肉跳。
我轉眼瞅瞅躺在對面床上的哥哥和弟弟,他倆就像一對兔子,睡在被窩兩頭,面對面豎起耳朵傾聽。
古話說:「久病成醫。」時間久了,我能辨別出每場吵架的激烈程度,在我的潛意識裡,今夜有點非同尋常,就像窗外天空中漫舞的雪,要將整個世界湮沒。我的左眼皮時不時「別別」地亂跳。俗話說:「右眼跳,有肉吃。左眼跳,禍事臨。」如果讓人猜對了,就會消災減難,想到這,我轉頭指著自己的眼睛,讓兄弟倆猜。
大哥見狀面露難色,想必出於心中良好的意願,他指了指我的右眼,小弟則毫不猶豫地猜左邊。
他們的說法,弄得模稜兩可,仍無法解釋我心頭的疑惑,我「滋溜」下床,踮著腳,跑到與父母臥室間隔的木板縫隙中窺視。
只見父親正暴跳如雷,臉呈豬肝,站在床邊梳妝臺前,對著站在床前只穿一件薄內衣的母親在劈頭蓋臉地抽打,嘴裡不停地吼道:「我打死你,打死你!」
父親又喝醉酒了?還是借著酒瘋發洩自己心中的不滿?抑或對母親的不滿?望著被父親毒打而泣不成聲的母親,憤怒如潮水般從我胸中湧起,臉上一陣陣地痙攣。
離我不遠的兄弟倆許是看出了我不同尋常的表情,他倆不約而同地跳下床,「噗噗噗」,赤腳跑到我的身邊,屏氣凝神地也偷窺著父母的行為。
「啪!」母親又挨了父親一記響亮的耳光,疼痛的她一下用手捂住挨揍的臉。跌退著,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我以為這下父親總可以放過母親,誰知,父親比方才更加激動,他緊逼母親幾步,連眼都沒多眨一下,就將母親從床沿上扯起,而後將她隨手往左側一推,母親一下被推倒在地,父親又抬起一隻腳狠踩她的頭,一隻手緊扯她的頭髮,母親的半邊臉被壓得緊貼地上,痛得她直哭爹喊娘,她試圖掙扎,無奈又掙脫不了,想放棄反抗,又力不從心,左右不是,動彈不得,哭聲由此變得更加痛苦而壓抑。
看著母親被打得慘狀和父親如瘋魔般兇狠的臉,氣得我連想都沒想,一把推開房門竄了進去,用我細如麻杆的手,使盡吃奶的力氣企圖拉開父親死攥母親頭髮的手。
我的出現,顯然讓正打得興頭上的父親感到意外,他揮舞的手停在半空中,趁他猶豫之際,我死勁拉他的手臂。他對我訓斥道:「你走開,這兒輪不到你,回你自己房裡去!」
「你把媽媽放了,我就回去。」我對父親說。
他一聽就火了:「你是誰,輪得上你跟老子談條件。」
我沒敢吭聲。
「你教育出來的『好女兒』,敢對抗我。」父親一手抓住母親的頭髮,一手指著我,怒氣衝衝地說。
「小小,快回房間去。」母親流著眼淚,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對我說。
「不!」我不停地拉扯父親緊攥頭髮的手。
我的固執顯然更加劇了父親的憤怒,只見他不由分說地掄起另一隻胳膊,在我稚嫩的臉上,揮手就是一巴掌。
我愣住了,茫然地望了望父親,感到臉上一陣發麻,伴隨著臉部的痛疼,我一下清醒過來,狠狠地對著緊攥母親頭髮的那條胳膊,猛然咬了下去。
「哇!」只聽父親一聲慘叫,像被黃蜂嗤了一口似的迅速鬆開抓頭髮的手,對著我的後腦勺,狠命打了一下,我的腦袋一陣疼痛,鬆開了嘴。他捂著被我咬痛的胳膊,臉由白轉青,由青轉紫,沒等我回過神,就鬆開攥住母親的手,轉身像老鷹抓小雞似地朝我撲來,兩隻手一下緊攥住我的腰,將我高高舉過頭頂。
母親起初一愣,停止了哭聲,突然又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哭著喊著迅速從地上爬起,衝了過來,緊緊抱住父親的腰,仰頭哀求著對他說:「你放下她,她還小,不懂事。」
此時的父親早已失去了理智,他對母親的苦苦哀求毫不理會,繼續對著我罵道:「今天我要讓你看看,究竟是你硬,還是我硬。」
「媽媽,媽媽!」我似乎感到了自己潛在的危險,不顧一切地在父親的頭頂上空驚惶失措地求救。
「叫什麼叫,我要讓你知道,你在我眼裡根本就不如一棵草。」父親竭盡所能地罵道:「草倒是可以餵兔餵羊,你還不如一隻牲口。養你有什麼用。」
「噗嗵!」母親跪下了,她的神情因焦急而變得極度恍惚,嘴裡不停地說:「是我不好,我向你陪不是,你放了她,你不是不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臟病。求你放了她!」
「求什麼求,我今天就是要殺隻雞給猴看,看看以後誰還敢頂我的嘴。」父親絲毫沒有因為母親的下跪求情而有所動心。
「爸爸,你饒了小小吧,我們誰也不敢了。」兄弟倆先前一定是被嚇壞了,此刻,他們也衝進來與母親一起並排跪在父親的面前。
「誰求情都沒有用,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的話斬釘截鐵,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們娘倆給我滾,滾出我家的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們!」
他的話,讓我的心像一下跌進了冰窟,變得似乎什麼也不在乎:
「媽媽,你不要向他下跪,你沒有錯。」
「乖,不要說什麼,他是你爸。」母親勸說著我,竭力糾正我已被他的冷酷弄得極不正常的思維。
「好啊,你反了是不是,你這個小雜種,今天就讓你明白,說這番話需要承擔什麼後果。」他變得語無倫次,突然把我像扔皮球似地狠狠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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