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 人間佛教散文得獎作品集(五):琉璃有光 | 拾書所

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 人間佛教散文得獎作品集(五):琉璃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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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第五屆「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人間佛教散文類得獎作品集。
共收錄首獎、貳獎、叁獎及佳作5篇,
每篇都是評審精心挑選出來的作品,
字字珠璣,值得品味。
每篇另附評審者的話,以及作者的得獎感言。

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設有人間佛教散文類,要在三到五千字之間說一個愛的故事,傳達一種引領人們向善向上的人生義理,而同時要顧及散文藝術性的要求。
本屆得獎作品首次排序,首獎〈老菩薩〉告訴我們,「佛性」(或任何人際情分的美善)原來隱藏在最本然的付出裡;孤女瞬間的領悟,展現了巨大的動人力量。
二獎〈一個都不能少〉寫師生關係,在似不經意、無何痕跡的敘寫中,透過各種對比,造成文章極大的張力;又在無聲無息中消除對比,融成一片和諧美好。
三獎〈琉璃光〉從個人經驗出發,擴及有情眾生的關懷,既有自我的掙扎、滌淨過程,更有深刻的感知和融會,是一篇典型的佛教散文。其他五篇佳作,或寫父子,或寫祖孫,或反身自我,或諧談長壽,皆情采兼備。

目次
序(李瑞騰)
性情所鍾,即為有佛(何寄澎)

首獎 老菩薩(李麗美)
評審意見(黃碧端)
獲獎感言

貳獎 一個都不能少(邵鳳蘭)
評審意見(何寄澎)
獲獎感言

叁獎 琉璃光(翁佳慧)
評審意見(陳義芝)
獲獎感言

佳作 父親的傷(莊明珊)
評審意見(黃碧端)
獲獎感言

佳作 上山(賴麗雲)
評審意見(陳義芝)
獲獎感言

佳作 那爺倆午後的賞鳥活動(廖?慶)
評審意見(陳義芝)
獲獎感言

佳作 獸身譚(黃詣庭)
評審意見(黃碧端)
獲獎感言(何寄澎)

佳作 假如我活一萬歲(沈志敏)
評審意見
獲獎感言


李瑞騰
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的設立,乃緣於大師對文學的熱愛與期待。他曾表示,在他學佛修行與弘揚佛法的過程中,文學帶給他智慧;他也日夜俯首為文,藉文學表達所悟之道。因為他深知文學來自作家的人生體會,存有對於理想社會不盡的探求,也必將影響讀者向上向善,走健康的人生大道。
幾次聆聽大師談他的閱讀與寫作,發現他非常重視反思歷史的小說寫作以及探索現實的報導文學,而這兩種深具傳統的文類今已日漸式微,主要是難度高且欠缺發表園地,我們因此建議大師以這兩種文類為主來辦文學獎;而為了擴大參與,乃加上與生活息息相關的人間佛教散文。大師認同我們的想法,這就成了這個文學獎的內容。此外,大師來台以後,數十年間廣結文壇人士,始終以誠相待,他喜愛文學,尊敬作家,於是而有了貢獻獎。
這個獎以「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為名,意在跨越政治與區域的界限,從二○一一年創辦以來,由專業人士組成的評議委員會和分組的評審委員獲得充分的授權,運作相當順利。我們通常會在年初開會檢討去年辦理情況,針對本年度相關作業進行討論,除排定推動程序,會針對如何辦好文學獎,進行廣泛討論,特別是宣傳問題。
二○一三年,我們把前三屆人間佛教散文的得獎作品結集,由香海文化出版,一套三冊,分別是《瞬間明白》、《推開黑夜》、《娑羅花開》,各以其中一篇為書名,組合起來竟似悟道後行動如花開璀璨;去年,報導文學讓我們驚喜連連,於是趕在贈獎典禮之前把它出版了,人間佛教散文原就相當穩定,一併付梓問世,各以其中一篇的主題命名,是為《綠色沙漠》與《回歸圓滿》。今年的報導文學也有好成績,人間佛教散文今年首度排名,更有亮點,一併出版,是為《你從哪裡來》、《琉璃有光》,和去年一樣委由聯經公司出版。
我們將更專心更有耐心地把這個獎辦得更好更有意義。


性情所鍾,即為有佛╱何寄澎
「人間佛教散文」創作獎進入第五年了。五年來參與這獎的評審,細細閱讀每一篇作品的當下,是我擾擾俗世生活中難得靜定喜悅的時光。二、三十年來,我評審過國內大大小小的文學獎,美好的感覺當然有──其中包括感動、驚喜等等,但質疑、痛苦的經驗也從來不少──緣於永遠會有一些怪異、糾纏、冗漫、艱澀的書寫,讓人不耐。唯「人間佛教散文」,容有生嫩稚拙的文字、附會勉強的佛理,但基本上都平易可感,也都不失樸實真誠,更何況確有曖曖含光,觸人心弦、發人深省的佳作。其所寫的人、事,絕非日常生活中陌生罕見的人、事;其所興發的情、思,則絕為我們自己往往就有的情、思。這樣的作品,除了備覺親切之外,更奇妙的是讓我們經由這份親切,獲得平日求之不易的寧靜、篤定,繼而產生清清淡淡卻實實在在的喜悅──原因無他,示現的是眾生性、是眾生情,我們因之能入,亦因之而能出,遂在平平實實中感受,亦在自自然然中領悟、昇華。
「人間佛教散文」創作獎,四年來每年皆取十名,不分名次,蓋其旨本在希望透過此吉光片羽,見證人世的真實、佛理的親切,固不須別其高下、分其軒輊。但四年的經驗告訴我們,既然它也是文學創作,則不能不慮及藝術表現的品第層次,畢竟,那也是真實的存在。於是,自本屆開始,「人間佛教散文」改取八名,排其序位──我們要強調,這不是內涵義理的分等,而是藝術表現精緻程度的明確化──當然,這都只是評審的觀點而已,並非優劣的絕對準據。
得獎的八篇作品,寫親情的最多,計有〈老菩薩〉、〈父親的傷〉、〈那爺倆午後的賞鳥活動〉等三篇,有趣的是,三篇都描寫了無限溫暖的祖孫之情。祖孫之情是近年各文學獎常見的題材,此一現象多少反映了現代社會家庭親子關係變遷的實相。三篇的文筆都自然、真誠而絕不炫奇,文中閃耀的燦然親情照亮每一位讀者的內心。〈老菩薩〉尤其精彩,交織悲喜之情而終歸為喜──此即佛諦,評審一致推為首獎,良有以也。寫師生之情的一篇:〈一個都不能少〉。文章以第三者視角,藉由偏鄉最常見的場景以及最質樸的筆調,為一位可敬的教師塑像,其間穿插孩子的純真,迤邐寫來,緊張、輕鬆,嚴肅、詼諧兼而有之,讀之暢快淋漓,充滿感動。寫情傷的二篇:〈上山〉、〈獸身譚〉。二文一平一奇、一柔一剛,風格雖迥異,而最終皆能尋回自我,淡定面世。類似的作品雖不少見,但二文仍因作者敘寫之自然真切,乃使讀者自得興悟啟示。最後,寫生死、寫無常的亦有二篇:〈琉璃光〉、〈假如我活一萬歲〉。二文風格亦異:前者獨思冥想,後者眾聲喧嘩;前者淨秀、後者縟麗;前者讓人在歎惋惆悵中參透生死無常,後者讓人在衝撞錯愕中翻越生死無常,皆可讀之作。
我個人綜覽這五屆的作品,確實感受到技巧的精進、水準的提升,而不變的是,較諸他類文學獎作品恆多一分真樸平易──這原是人性的本質,也是佛理的本質。在這日趨扭曲錯亂的年代,「人間佛教散文」顯然提供了淨化的甘露,幫助我們找回本心,幫助社會找回和諧。衷心期盼「人間佛教散文創作獎」年年持續,步步生蓮,讓我們得以永遠享受如春風的和煦、如春雨的滋潤、如秋陽的溫暖、如秋收的豐實。是為序。

內文選摘(節錄)
老菩薩(首獎)(李麗美)
我當小孩時很笨,經常不懂為什麼大人要說這樣的話,問那樣的問題。比如阿嬤和她那一群老朋友,喜歡互稱對方為「老菩薩」,不管他們各有各的名字,總之每個人都是「老菩薩」。
但「老菩薩」這三個字,每次喊每次我都覺得彆扭,尤其會遇見這群「老菩薩」的地方都是在寺廟裡。明明菩薩都高高被供奉在案上,和圍繞在我身邊這些會說話、會捏我臉、問我問題的老人們完全不同,我不懂為什麼神像是菩薩,眼前的老人們也是菩薩。
幸好阿嬤只要求我稱呼別人為「老菩薩」,從沒讓我也叫她老菩薩。
我從出生便和阿嬤住在同一棟透天厝裡,但和阿嬤真正熟起來,卻是媽媽車禍喪生後的事。那時我五歲,家裡人本來就多,大伯大伯母大堂姊一家人外,尚有二姑、姑丈和我三位表姊。意外發生後,來關心、弔唁的遠近親戚,加上父親母親的朋友、同事,還有阿嬤的那些同修老菩薩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各有各的情緒反應。男性大人通常難掩憤怒,破口大罵肇事者;關係遠些的親友雖不至於放聲大哭,卻也一臉沉重、開口就不免掉淚;外公、外婆最難過,崩潰的哭喊也最讓年幼的我感到不知所措。
但不管是誰,無一例外,只要注意到默默地聽從大人指令、坐在桌前摺紙蓮花紙元寶的我,總會來問:「你知道你媽媽去哪裡了嗎?」或者:「你知道你媽媽死了嗎?」
剛開始我會認真的回答他們,我知道,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媽媽死了,這世上再沒有她了。不過還是不斷有人拿這些問題問我,這人問一次、那人問一次;昨天被問過,今天繼續被問;辦喪事時問,媽媽入塔後,我依舊在應付相同的問題。
後來我不得不得出這樣的結論:可能我真的笨,提供的答案滿足不了大家的期待,所以才必須重複接受這樣的質詢。其實事情很簡單,只是我那時的智力還不足以聯想到這些問題後面的隱憂其實是:父親長年在外地工作,而今媽媽死了,照顧我的責任應該由誰接下?
往後幾年阿嬤總不免帶著自豪又得意的神情,時不時的跟我談起這件事,要我這個她從小帶到大的「查某孫」將來飛黃騰達後要懂得知恩圖報。阿嬤的這個白日夢做得有點大了,但她對往事的敘述倒是沒有吹牛,和我的記憶相差不遠。媽媽的喪事辦完後,媽媽留下的我,終於正式成為大人們嚴肅以對的焦點。
我的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周遭長輩各有各的難處,出錢不是問題,但看顧年幼的我直到長大,著實是個艱鉅的挑戰,畢竟,擺在眼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要吃要睡會生病,又要上學還會有自己想法的小孩,而不是一隻寵物。我自己都覺得當年大家的猶豫很正常,出來結束眾人面面相覷的局面的阿嬤,才真是頭腦有問題的人。她輕輕一句:「免煩惱,就乎伊繼續住厝內,我來顧就好。」瞬間解除了大夥多日來背負的壓力。躺在沙發上假裝睡著,以為自己會像某個大人預言的被送往育幼院的我,也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從此,我和阿嬤同吃同睡同進出。阿嬤晚上去寺廟和老菩薩們「做晚課」,我跟著去;假日坐遊覽車寶島各地進香,我也同往。「憨孫,這是菩薩,你愛佮菩薩講,請菩薩保庇你,保庇你平安大漢敖讀冊。」阿嬤從沒把我當成累贅,她似乎也沒什麼煩惱,或者說,她把她的煩惱都丟給菩薩去發落了。
我喜歡這樣的阿嬤。她對我沒有其他大人對我的憐憫或擔憂。媽媽去世後最困擾我的從來不是「媽媽去世」這件事,而是我被貼上一個「失去媽媽的孩子」的標籤,沒人教我該如何扮演這個角色,我也不知道該哭還是不該哭,能笑還是不能笑,同時更不確定自己可否好好的吃飯,並且繼續活下去。
阿嬤用她的行動讓我知道,沒問題,不用擔心,一切有她在,她背後、她頭上,有菩薩在。
很快,媽媽驟逝這件事帶給我的影響越來越小。不過,我開始上學後,新的煩惱也跟著來報到。
上學放學的接送、班親會的召開,別的小朋友身邊都是年輕的媽媽,我滿頭白髮又講台語的阿嬤在她們當中實在顯得突兀。小孩不喜歡跟別人不一樣,阿嬤的出現讓我一開始就比別的小孩低一等,我默默的對她不滿意起來。
還好她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學校推廣校園綠化,老師要學生一人帶一盆植物擺在教室外的走廊。我回家叮囑阿嬤隨便買個小盆栽給我交差了事,阿嬤聽了以後說「免」,上頂樓挑了一盆她平日精心培育的羅漢松,隔天一手牽著我,一手抱著它,帶到學校交給老師。趁此機會她還問老師:「甘有需要花?我有飼蘭花,最近開了足水,會當紮兩三叢來學校。」
早上太陽出來前,下午天未暗時,阿嬤基本上都是在頂樓忙著照顧她那些花花草草。蝴蝶蘭特別需要養分,假日我都得幫著用棉花沾蛋清去滋潤它們的葉子。阿嬤不提我到沒想到,原來那些開花開得極好、一拿出來就非常搶眼的的蝴蝶蘭也算是植栽。無心插柳柳成蔭,有心栽花花就開,後來連續幾個學期,我們班都靠著阿嬤貢獻的蝴蝶蘭和其他盆景拿到全校綠化第一名。
阿嬤很尊敬我的每個老師,比我還把老師的話視為聖旨。不管什麼事,我只要用「老師說」作為開頭,阿嬤一定言聽計從,使命必達。也是在小學時,我作為一個電視兒童,晚上常常貪看《一代女皇武則天》、《神鵰俠侶》等連續劇,看完後睏了想睡,偏偏作業還沒寫,不得已只好開口跟一旁已經坐上床準備要睡的阿嬤求助。
「阿嬤,老師講這課的圈詞一個要寫兩行,總共有十五個,明阿仔要交,我寫袂了,你幫我寫好謀?」
阿嬤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只是立即起身,走向我的小書桌,接過我的鉛筆和作業簿,搞清楚要寫些什麼,然後,便是催促我趕快去刷牙睡覺。
「啊?阿嬤你真正麥幫我寫嗎?」
「嘿啦嘿啦,免囉唆,愛睏就緊去睏。」
隔天早上我睡醒起來,一份字跡工工整整的作業完美的擺在我的書桌上。
由此阿嬤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又升一級。大學時跟同學分享這件事,原本只想炫耀自己的阿嬤寵我寵到會幫我寫作業,但同學驚訝的卻是我的阿嬤居然讀過書、認得字。其實阿嬤不但幫我寫國語作業,連數學作業都難不倒她。
當然,有時老師的作業出得太多,我跟她兩人都得同時下海合力完成,她也不免會抱怨個幾句,「我是阿嬤呢,哪會變作你的老??」「老?」台語讀作「老贛」,就是老婢女的意思。但她抱怨歸抱怨,讀小學的前幾年,每晚基本上都是處於我看電視,阿嬤寫作業的狀態。
和阿嬤相處久了,漸漸發現她大智若愚,多才多藝,簡直就像我當年很迷的武俠片裡那些個退隱江湖的高手。阿嬤和我一起出現在學校時,我終於不再感到自卑。
有一陣子我夜晚常做惡夢,睡不好,也沒生病,但整個人就是懨懨的、一點精神都沒有。阿嬤眼看不對勁,一早拿了我的衣服,拎著我到四樓佛堂,聽她在佛前唸完一整部佛經,還喝下她供佛的大悲水,說是幫我「收驚」。
當晚洗過澡後,阿嬤要我穿上早晨放菩薩座前的我的衣服入睡,果然一夜好眠,再無惡夢,隔天立即回復生龍活虎的狀態。
又有一回,我身上起了紅紅的疹子,又痛又癢。皮膚科醫生跟阿嬤說是「皮蛇」,同時開了內服藥與外用藥膏給我們。回家後,阿嬤不是幫我擦藥,而是立刻從廚房拿出鐵鍋、菜刀,一邊唸著我聽不懂的咒語,一邊開始為我「斬飛蛇」。斬完飛蛇,鄰居一位老菩薩聽聞消息送來一張符令,阿嬤當場用火把符令化掉,放進裝了水的杯中,再用這杯符水為我從頭到腳,前身後背淨了一遍。
隔天,另一個老菩薩拿來一袋不知是什麼植物的葉子給阿嬤,要阿嬤把葉子放鍋裡煮,一天三次用鍋中的水擦拭起疹子的地方。說也奇怪,也才三、四天光景,我的疹子就乾了,前後不到一週的時間就迅速康復。
阿嬤真有斬飛蛇的法力?那袋神奇的藥草究竟是什麼?如今我已懂得好奇,可惜已經沒辦法跟阿嬤求證了。
大約是在我讀國中的時候,阿嬤七十五歲生日前後,她找了附近照相館的老闆來家裡為她拍照,有她穿海青的獨照,也有與父親、姑媽以及我們這些內、外孫的合照。那天大夥都為了拍照這件事專程趕回來,大人私下說,阿嬤是在為將來死後要用的遺照做準備,我聽了之後偷偷躲回房裡哭了好一會兒。
有一天阿嬤也會離我而去這件事震撼了我。我開始像阿嬤祈求菩薩保佑我「平安大漢敖讀冊」一樣,早晚一炷香,拜託菩薩保佑我阿嬤「呷百二」。
可顯然菩薩是偏心的,祂應允了阿嬤的心願,最終卻沒能實現我的。在我離家北上讀研究所的第二年,一天早上接到父親的電話,說阿嬤去世了。
沒有任何前兆。姑媽說,阿嬤本來坐在椅子上人好好的,突然就在她面前倒了,救護車到家急救時,阿嬤早已沒了氣息。
她自己走得瀟灑,卻帶給我這輩子最巨大的傷痛。不是早說好哪天等我飛黃騰達了要好好回報她嗎?不是約好等我賺錢後,要帶她遊遍五台、峨嵋、普陀、九華四大名山嗎?她怎麼可以說走就走,不給我實踐這些承諾的機會?辦後事的那陣子,我多次哭到幾近昏厥,看著阿嬤的遺體,絕望得想跟她一起離開這人世。
那些日子,我稱之為老菩薩的阿嬤的老朋友們,每天排班來我家為阿嬤誦經,每逢作七也在寺廟同步為阿嬤舉行法事。有老菩薩告訴我,「你袂凍擱哭啊,恁阿嬤會毋甘走」,另一個老菩薩則說:「恁阿嬤轉去作菩薩啊,你要替伊歡喜。」我能感受到他們的好意與關懷,卻依然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我不想阿嬤離開我,我不想阿嬤這麼早就去當菩薩,我只想阿嬤繼續當我的阿嬤。
一個又一個七作過去,老菩薩們來了走,走了來。一晚我在靈堂前看著阿嬤的遺照,順手翻開桌上老菩薩留下的《佛說阿彌陀經》,便緩緩讀誦起來。老菩薩說的沒錯,阿嬤生前最嚮往西方極樂世界,我不能成為她此行的牽絆,我要幫助她順利抵達菩薩那裡。我在心底默默跟菩薩說,菩薩,既然你決定帶走我阿嬤,那麼就拜託祢好好照顧她了。
阿嬤走得突然,許多事情都沒交代。往後多年,她的子女們包括我父親在內,為了爭她名下唯一的財產,也就是我們住的那棟透天厝,爭執,反目,上法院。我逃回北部,遠離風暴,冷眼旁觀之餘也不免失笑,你們爭你們的吧,果然都是一群笨蛋,看不出來阿嬤早把她最珍貴的一切都給了我。
我才是阿嬤留下的最有價值的遺產。此後我以自己為家,想念阿嬤時,便拿出離家前特地帶在身邊的阿嬤的佛經,有時口讀有時手抄,既是為阿嬤、也是為自己累積功德,爭取自身有日終能在菩薩處與阿嬤團聚。各種佛學書籍,自然也逐漸納入我閱讀的範疇。有次在袁瓊瓊的書裡,看到她轉述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的短文〈菩薩的勇氣〉,內容十分奇特,我還特地上網搜尋了原文。
宗薩說,什麼叫做「菩薩的勇氣」呢?「菩薩的勇氣」,就是假如你是一個菩薩,你的老師要你去埃及的一個餐廳,接受一個小孩遞給你的一杯水,然後把水喝掉,你會毫不猶豫的去。哪怕你去到那裡,那個小孩還沒出生,你必須在那裡等上五十年,你也會等。你會每天去那裡坐一下,或者乾脆在那裡找份工作,直到等到那個小孩來,給你一杯水。你喝了他那杯水,與他結了這份緣,然後日後可以因為這份緣,幫到他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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