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探索釋東初的成果與貢獻
有關釋東初在近代佛教的歷史定位,一般常以他在佛教史學的幾部著作,或者特別在其組織印藏、創辦《人生》等事蹟做為概括描述。然而,這些見解均未足以深刻指出釋東初做為歷史人物的特殊意義,亦即他的關懷核心之旨意。換句話說,忽略了重視文化反省的精神,以及思考佛教改革方向的重要理念,正是造成了在近代佛教文化事業與思想領域,有過努力與貢獻事實者被遺忘的關鍵。筆者認為這正也是其他幾位(包含釋法尊、釋大醒、釋法舫、釋道安等)重要前輩,未能為研究近代中國佛教領域者深入討論的原因。是以特願選擇釋東初為例,探討他畢生關涉佛教文化的學行,涉及與近代多位佛門人物的合作、互動與影響,以及內在其寫作立言相關的思想言論。在此發掘其成果與貢獻的工作,自然不能是歌功頌德的溢美文章,而當是富饒批判意識,以審視其立足佛教根本原則的獨特性,及兼容並蓄世界文化各種精神資源的思想張力。
當然,這也不代表對於前人的貢獻與努力,無須正視肯定,而主要是認為我們對於前人成就的思想事業,除了尊重與讚歎之外,更須承傳學習,明瞭其得失之處,不唯足資今日借鑑,亦堪後人繼續努力。在此,正視釋東初的成果與貢獻之研究目的,茲引其門人方甯書之話語做為總結說明:
事實就是事實,不容置疑,東老人已經是近代佛教史學大家……東老生前對佛教文化教育,極為重視,特於民國四十五年創設中華佛教文化館,而繼承東老的聖法師,更由東老手創這份如來基業再出發,慘淡經營,目前已開展出多項關係事業……如果人人都能使自己的生命放光,那麼人類社會,不就是光明世界嗎?總結東老的一生,看似平淡,實則絢爛無比,單看《東初老人全集》洋洋大觀六集七冊佛學巨構,其於續佛慧命,弘法利生所作出的貢獻,不可限量,足見其生命已大放異彩,光照大千。
方氏所言自難避免弟子稱頌恩師的內在感性傾向,且其用語及立論角度,仍不離稱頌讚賞的正面肯定,而非帶有學術批判意義的綜合評斷。然如果平心靜氣思索以上所言,則方氏提出的觀點與回溯過往之反省,實也能夠客觀審視釋東初畢生「看似平淡,實則絢爛無比」的佛教文化承傳意義。再者,即使我們用純粹精嚴與縝密的邏輯方法,審視釋東初部分的學術成就,或許自不能推許為第一流的學術大家;但從古人治學通觀大體(好讀書不求甚解)、貴得器識之先的角度,特別是在他主要以一位佛教僧侶重視文化精神的實踐背景看來,釋東初在近代佛教文化疲弊的艱難環境,親身致力經營的許多成果貢獻,確實不唯情操與行誼感人,也存在著不少堪值後人整理與繼承發揮之處。
二、檢視近代佛教之發展歷程
我們只要稍加回顧釋東初生平接觸的人物環境,幾乎直可預見當時整個中國佛教的縮影,他的師友門生,亦多為百餘年來佛教演變歷程的領袖人物。透過研究釋東初生平事蹟言行的追蹤比對,相信可從與其交涉的眾多對象,呈現近代中國佛教概況的不少特質。例如他自幼跟隨釋靜禪出家所接受的八年傳統背誦儒釋經典教育,民國十七年(1928)受學於弘揚華嚴的釋靄亭門下,翌年受具足戒於律宗門庭的寶華山隆昌寺,隔年又到太虛門人釋寄塵所辦的九華山佛學院就讀,隨後考入當時堪稱新佛教重鎮的閩南佛學院,依止釋太虛、釋常惺等為授業師,並與釋福善、釋印順等人同學。畢業後,旋即進入常州天寧寺參禪,親近一方尊宿釋證蓮。而後二十四年(1935)開始接法於釋智光門下,辦事、教學多方經略,經營焦山定慧寺直至三十七年(1948);三十八年(1949)赴臺之後以迄六十六年底(1977)逝世,相關的人物事蹟交涉更不勝枚舉,下文自當一一交代。凡此均可從研究其生平事蹟的過程,顯明昔日佛教在此階段的現象;是故透過此一比較整理,正能提供研究近代佛教歷史思想發展概況之基礎。
今從研究釋東初畢生關涉佛教文化事蹟之面向,一則可就前有之文獻史料,重新探述釋東初生平關注思想與交涉人物,顯明民國佛教思想界的一些重點領域;二則得以補足現行學界研究的缺角,提供這些相關人物特別是以釋東初為核心者,整合文獻之檢證及評論;三則就釋東初與交涉人物所處之時代背景,考察他們可能面臨的相關困境與瓶頸,並就審視其見解價值的討論,釐清一些問題。據此而言,此研究延伸進行之意義,正在於或可藉此勾勒近代佛教思想系譜之一隅。
三、啟蒙未來佛教文化之重新
本研究之主題在針對釋東初一生的佛教文化學行立論,其中亦將綜合他與相關人物交涉之影響,及其涉於近代佛教文化反省的重點關懷,藉以做為未來佛教文化相關背景的啟蒙資源。這一立論思考,可藉由釋聖嚴的話引出其要義:
現代人的自我中心非常強,不少人都抱有發揮自己所長及所能的雄心壯志,如果是以承先啟後的角度而言,的確值得鼓勵;如果以推翻前人的貢獻而另起爐灶,是不足取法的。以現代的自然科技而言,若不推翻前人的觀點,便無法呈獻自己的創新。可是人類的歷史、文化,就是不斷地在「承先啟後」,我們運用先聖先賢的智慧而走出新的路來,特別是做為一個佛教徒,如果說拋開佛及祖師們的智慧,全由自己開創,那便是新興宗教而不是佛教了。
釋聖嚴所謂藉由前人的經驗與智慧,繼續人類歷史、文化之開展,其實正意味著佛教實踐方向,正是在反省精神的累積與推進上,不斷突破困難,代代推陳出新。而本研究之脈絡,亦從釋東初於佛教文化耕耘的相關成果著眼,正可說是相通的進路。筆者認為,釋東初因政治動盪逃難至臺島的歷史背景,使其深切殷憂於教難悲劇的產生,加以觀察到臺灣做為「復興中國佛教的基地」,以及延續國家民族文化生命的契機,因而其獻身於佛教文化事業之推展與改革運動。這些相關成績,或許在今日對某些而言,算不上了不得的事業,但豈不聞培根言:
一個人力求讓他發表的著作在他生前發揮作用,這種想法不合時宜,因為經以致用不是與作者同步而是比他要晚。……偉大特別是宗教的偉大常常起源於渺小,偉大的計畫需要一點一滴的實踐來完成。
我們今日看似成果繁盛的臺灣佛教,不正來自於這些「起源於渺小」的點滴「實踐」嗎?前人的步伐,不也是今日繼續前進最有力的後盾?豈不更有助於我們正視當前問題的歷史源頭,並且促使文化新生的極佳契機?任何一位關心佛教文化相關課題的有心學人,直若如是懷抱反省精神,正視其中要義,重新理解近代佛教文化進程,則許多值得我們留意的前人,適能提供目下不少克服難題之金錍。至少,在筆者的主觀意願而言,希望藉由本篇單一主題的研究,嘗試跨出思索探尋的一小步,能予未來佛教文化領域的大邁進,多少產生啟蒙與鏡照的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