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澈詩集:發酵 | 拾書所

詹澈詩集:發酵

$ 378 元 原價 420
我也是去謀生啊,雖然半折腰,仗恃辯才
堅持不拾人牙慧,才又被遣回來了
這像寫詩一樣的潔癖啊,病態啊
如斑駁的夢中,感覺不是真正的饑餓
如影子不時反問影子,何時能夠真正的警醒

──〈下層的饑餓〉詩人詹澈的最新詩集,融合對於新詩形式與內容的思索,以「五五詩體」承載對於社會上小人物與土地最真實的情感與反思。【春江夜話―詹澈的詩體實驗讀感】
⓪謝冕( 曾任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所所長,現任北京大學新詩研究所所長、詩探索主編。)

詹澈生活在臺灣,常來大陸,他的匆忙的腳步總在海峽的東西兩岸之間。他很忙,儘管忙,我們總能相見。相見多半是賞詩、論文,有時聽他說佛、談禪。佛和禪深奧,我似懂非懂,就聽他的啟蒙,他是很有研究的。最近一次見面是在江蘇興化,我們應郭楓先生的召喚,出席「春江詩會」。應邀的還有王潤華,他遠道從新加坡趕來赴約。這詩會主題取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的意境。詩人們認為張若虛那首詩寫的就是此地風物―許多江南人士也總分別認為寫的也是他們的家鄉。我們的會場設在興化的水上森林。森林的主人有一個詩意的名字:房春陽―這讓人相信他的房間總是充滿春天的陽光。房春陽是一個很有文化品位的企業家,一個虔誠的詩歌信徒。
時值新詩百年,我們的討論涉及新詩與古典詩的關係,自由體與格律體的關係,以及新詩建立新的格律的可能性等話題。我在會上的講話提出一個論點,即音樂性乃是詩的靈魂,詩是音樂的文學,而音樂的缺席必然使詩的文體特徵喪失殆盡。我強調,音樂性的底線是節奏,我們現代的新詩寫作,正在大面積地突破這一底線。我的這些觀點引起詹澈的注意。他回臺灣後寄來了即將出版的《發酵》詩稿,他在信中告訴我:「總覺得新詩被質疑的矛盾中,試圖為新詩尋找一個健康合適的身體,或為其不太健康成熟的身體,裁製一件適合的衣服」。詹澈為新詩尋找的「衣服」就是他的「五五詩體」。
他清楚地知道,百年來,從胡適到聞一多,都在做這種試驗,也都沒有獲得廣泛的共識。他對自己的實踐也抱著一種冷靜低調的姿態,他強調只是一種「試寫」。但他是經過縝密的思考,是包括引進陰陽五行在內的中國古典哲學的支撐的。所謂「五五詩體」,是指每題五段,每段五句,中間段(即第三段)轉折(他把這稱為「易」)的體式。作者告知我們,以全詩五段中分,代表詩意由虛轉實,由情見境,從而完成詩意的整體展現。詹澈敏而好學,強聞博識,積學甚深。他對新詩的設計中蘊含了中國的哲學元素。詹澈解釋說,「五五」分別對應了人的五蘊五慾、五常五官,以及宇宙自然的諸元素。他希望他的這種「古語活用」,能夠保持中國新詩的「不離口語的自然與本土的精神」。
詹澈的「五五詩體」由二十五行構成,它不同於目下常見的十四行體,它不是外來的格式,而是來自本土的、以現代口語為基礎(基本上由短句組成,斷續而有序)的一種格律體。這種詩體比十四行靈活,也能在從容有序中貯藏和蘊蓄更多的內涵,充分的鮮明的中國元素使它豐腴而蘊藉,它是文化中國的一次認真的詩歌實踐。
因為即將出版的詩集取名「發酵」。我的閱讀便從這首〈發酵〉開始。詩的主題是堆肥。父親教我從事諸多的農事勞動,其中一項是堆肥:

父親教我如何用圓鍬與鐵叉翻動半熟的堆肥
一層草一層牛糞,一層粗糠一層雞糞,像九層糕
有時摻雜雞骨頭與廚餘,以前,更早
沒有抽水馬桶與化糞池,挑灑人糞尿是最好的
臭味一層一層的掀開來,隨著水蒸氣往上騰

這些細節,沒有親身的勞作是寫不出的。在詩人筆下,勞動不僅有趣,而且美好。一層一層的堆肥「像九層糕」,多麼誘人的美好!讀到後面,堆肥成熟,「越黑,越油,越肥」,油然生起的是一種掩不住的喜悅。作者繼續寫這種美好的感覺:那堆肥的越是發酵,在勞作者那裡,就越是充滿收穫喜悅的香味―「各種微生物,像麵粉揉成麵團蒸成饅頭,白米蒸成紅發粿」。他的想像力在詩的第三段發生轉折:發酵,創造,生長,父親的遠去,以及「化為春泥」的不忍,他甚至由此聯想到詩歌的醞釀和創造。
勞動的過程就是一種熱愛和審美的過程。他對農事,不僅熱愛,而且發自內心的欣賞和尊重。他忘了那份辛苦,把那種堆肥過程特有的氣味和顏色,此刻都轉換成了審美的愉悅。農耕時代離我們越來越遠了,那種用雙手堆肥和施肥的操作、以及對作物生長的過程的熟悉,也變得越來越陌生了,但是那種詩意,那種對勞動的親切感,那種農民對土地的親如骨肉的摯情,卻活生生地化為了優美的詩篇。這就是詹澈此時所創造的。
當下,由於工業文明的大開展,都市在無限地擴展,鄉村是迅速地縮小,以至於變得遙遠了。人們於是開始思鄉,有了濃濃的鄉愁。但反觀那些流行的思鄉之作,有誰能像〈發酵〉這樣真實而具體?像這樣的詩句:「久不聞其臭,彷彿聞著香氣」,「瘦骨的雨林清晨散發出蓬鬆的霧」,我們在詹澈寫作中隨處可見這種來自鄉間和土地的親切的認同感。這種感受不是知識份子的,而是發自祖祖輩輩農民的內心的,不是自高而下的悲憫的,而是來自生命深處的自然而生的。「菜蟲菜腳死,做牛做到死」,這句子引自〈吊絲蟲〉,完全是民間祖傳的口語―詩人原本就是那些耕種者的一員。他總是這樣在親愛的泥土上歌唱著,不忘鄉村遠去的身影,也不忘由此轉向巨大的現實世界的關照。
讀詹澈的「五五詩體」,反顧新詩百年來對於過度自由的矯正、以及建立新格律的追求,我為詩人的努力而感到欣慰,從最基本的要求看,亦即我提出的「底線」看,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的著力與用心:他對那種自由的「放任」提出了約束,他的實踐「制止」了無邊的、隨意的拖遝和碎片般的散漫,他把敘事和抒情用相對的約定加以控制。而他又能在一定的框架內,為展示豐腴的詩意而提供可能性。同時,他依然有所堅守,即盡可能保留了他所堅持的「口語式寫法的語感」。而且,我認為極其重要的,是它維護了詩歌的節奏感。從這些的效果看,我肯定詹澈這一謹慎而認真的「試寫」。
當今的中國詩歌的狀況是,寫作者多,產量更是驚人。但令人不安的是,能夠眾口相傳的好作品非常罕有。詩人們競相追求那些斷絕人間煙火的「純粹」,他們在拒絕空泛的同時也拒絕了現實的關懷,他們滿足於自我撫摸和竊竊私語。我們在詹澈的寫作中看到的是另一種現象,他關心底層,不僅是農民,而且是辛勤勞苦的普通人,從耕田的農夫到街頭的工匠。這裡是一位〈老婦鞋匠〉,是他在「歷經嘉義市東市場小巷邊所見」:

這城市彷彿要升起或者要下陷的漩渦中心
火車穿街而過,工―農,工―農
她在兩種聲音與身份之間,陽光稍為偏左
照見她手指針刺的傷疤和右斜的肩膀
照進她內心沉寂的底層,再隨縫針,鑽出來

街邊辛苦的老人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到的是「母親一樣的坐姿」,「她坐著一種和影子一樣黑的沉默」,他獻給這位母親一樣的老人以詩篇。這位詩人的寫作,當然是在表達自我豐富的內心,但他的心是通向外界的無比廣闊的世界的。我讀到他為所謂的南海仲裁所寫的詩篇:〈給你們樹與土〉,是為歡送臺灣漁民自組船隊登太平島而作的:

你們一路帶著十二個太陽,十一個夜晚
去太平島種樹,汲井水,向天地祈求
和平,這小小的島,未來不會是國際陰謀的轉運站
不會是戰火的引信,你們漁民的手
牽罟與拉纜繩的手,掌舵的手
帶著我們農民的糧食,樹與土,讚頌與祝福
然後順利地回來,港口的雙臂張開了
燈塔亮著叫著,海浪站起來又跪下去
雀躍著歡送你們,又要迎接你們
帶著魚獲,提著和平的淨水歸來,這勇敢神聖的航程

詩人不僅寫了詩,而且歡送他們,待得他們歸來,又親臨碼頭朗誦這詩迎接他們歸來。詩人不僅站在勞動者的底層,而且站在伸張真理與祈求和平的最前列。這就是此刻詹澈給與我們的感動。

2017年7月29日於北京大學新詩百年,至今尚被質疑其正當性,常與古典詩的廣被接受做對比,主要論及的是新詩沒有自己的形式,白話與口語的敘述常被說成是散文的分行。詹澈在這部詩集中的大部分作品皆是作者近十年來對這問題的思考,想為新詩的靈魂尋找一個健康合適的身體,或為其身體裁製一件適身的衣服,創作了近百首的「五五詩體」。
「五五詩體」除了與紀念屈原的詩人節在農曆五月五日的雙五巧合,也與古典詩的押韻格律一樣,來自於陰陽五行的思維,但沒有押韻,每首詩五段五行,不超過五百字,第三段或三段的第三行,可為整首詩的詩眼或轉折與變易,可由虛轉實,由情轉境,由超現實轉現實、由喜轉悲、由悲轉怒等等。作品以新詩創立以來主要是白話的流暢的口語敘述,參酌古典詩從唐詩至宋詞元曲的長短語句的變化,感性與理性兼具,在一個方形與規矩中畫著自由與自在的圓。且少有為形式而形式的形式主義,注重詩的語感與美感,也以象徵主義的形象思維維繫詩的質素。
《發酵》這部詩集的內容大部份是作者近年來回於城鄉之間,大陸與臺灣,社會與人文間的感觸與思考,有著社會主義的思考與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矛盾的呈現;間插著人世間的親情、愛情與友情,以及對詩與詩人的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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