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卷一】孤月下 許君心(二版) | 拾書所

長相思【卷一】孤月下 許君心(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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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文
<Chapter 1> 人生忽如寄
  
這是第一次,他們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樣。
墨黑的長眉,清亮的眼眸,筆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簡單的粗麻衣衫,卻是華貴的姿態,清雅的風度。




  那一日,和以往的上千個日子一模一樣。
  幾聲雞鳴後,清水鎮上漸漸的有了人語聲。回春堂的老木趕早去殺羊的屠戶高那裡買羊肉。兩個小夥計在前面忙碌,準備天大亮後就開門做生意。醫師玟小六一手端著碗羊肉湯,一手拿著塊餅,蹲在後院的門檻上,唏哩花啦地吃著。
  隔著青石臺階,是兩畝半種著藥草的坡地,沿著間中的青石路下去,是一條不寬的河。此時朝陽初升,河面上水氣朦朧,金光點點,河岸兩側野花爛漫,水鳥起起落落,很是詩情畫意。
  小六一邊看,一邊琢磨,這天鵝倒是挺肥的,捉上兩隻烤著吃應該很不錯。
  一碗熱湯下肚,他把髒碗放進門檻邊的木桶裡,桶裡已經有一疊髒碗,小六提著木桶出了院門,去河邊洗碗。
  河邊的灌木叢裡臥著個黑乎乎的影子,看不清是什麼鳥,玟小六放下木桶,隨手撿了塊石頭扔過去,石頭砸到了黑影上,那黑影子卻未撲騰著飛起,玟小六愣了,老子啥時候百發百中了?他走過去幾步,探頭看,卻不是隻鳥,而是個人。
  玟小六立即縮回了腦袋,走回岸邊,開始洗碗,就好似一兩丈外沒有一個疑似屍體的東西。玟小六邊洗碗邊抱怨,「這頓洗乾淨了,下頓仍舊要髒,既然遲早要髒,何必還每頓都要洗呢?只要自己吃自己的碗,又不髒,一兩天洗一次就行。」玟小六從不疊被子,他認為早上疊了,晚上就要打開,自個和自個折騰,有毛病啊?他的被子自然是從不疊的,可這吃飯的碗卻不能不洗,要不然老木會拿著大勺打他。
  小六唸唸叨叨地把所有碗沖了一遍,提著一桶也許洗乾淨了的碗往回走,眼角掃都沒掃灌木叢。清水鎮上的人見過的死人比外面的人吃過的飯都多,就是小孩子都麻木了。
  
  回春堂雖不是大醫館,但玟小六善於調理婦人不孕症,十個來求醫的,他能調理好六七個,所以醫館的生意不算差。
  忙碌了半日,晌午時分,玟小六左搖搖、右晃晃,活動著久坐的身子,進了後院。
  在院子裡整理草藥的麻子指指門外,「那裡來了個叫花子,我扔了半塊餅給他。」
  小六點點頭,什麼都沒說。廚房一日只動早晚兩次火,中午沒有熱湯,小六拿了塊餅,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涼水,蹲在門檻上,邊吃邊看著院外。
  幾丈外的地上趴著個人,衣衫襤褸,髒髮披面,滿身汙泥,除了能看出是個人外,別的什麼都看不出。小六瞇著眼,能看到一條已經被太陽曬乾的泥土痕跡,那痕跡從叫花子身旁一直蔓延到河邊的灌木叢。
  小六挑挑眉頭,喝了口冷水,嚥下了乾硬的餅子。
  眼角餘光中瞥到地上的黑影動了動,小六看向叫花子。麻子的準頭還不錯,半塊餅子就掉在叫花子的身邊,可他好似連伸手的力氣都已經沒有,顯然一直沒有去拿。小六邊吃餅子,邊看著他,半晌後,吃完餅子,他用袖子抹了下嘴,拍拍手,把水瓢扔回水缸中,哼著小曲,出診去了。
  
  傍晚時分,小六回來,大家熱熱鬧鬧地開飯。
  小六吃完飯,用手背抹了抹嘴,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本想回屋,可鬼使神差,腳步一拐,居然背著手出了院門。
  「六哥兒,你去幹什麼?」麻子問。
  「消食散步。」
  小六去河邊轉了一圈,哼著小曲,踱著小步回來時,停在了叫花子身邊,那半塊餅正在他腳下。
  小六蹲下,「我踩壞了你的餅,你想要什麼賠償?」
  叫花子一聲未發,小六抬頭看著天,上弦月,冷幽幽地掛在天邊,如同老天的一抹譏諷世人的嘲笑。
  半晌後,小六伸手抱起了叫花子,是個男人,骨架子不小,可骨瘦如柴,輕飄飄的,一點不見沉。
  小六抱著他踢開門,進了院子,「老木,去燒熱水,麻子、串子來幫我。」
  正坐在院子裡嬉笑吹牛的三人看了也沒詫異,立即該幹嘛就幹嘛了。
  
  小六把叫花子放在榻上,麻子端著溫水進來,把屋子裡的油燈點燃,小六吩咐,「給他洗洗身子,餵點熱湯,如果有傷,你們看著辦吧。」
  剛走出門,聽到麻子的驚叫聲,小六立即回頭,卻看麻子臉色發白,好似見鬼,麻子的聲音發顫,「六哥兒,你……你來看看吧,這人只怕活不了。」
  小六走過去,俯身查看,男子整張臉青紫,腫如豬頭,完全看不清五官,大大的頭,配上沒有一兩肉的蘆柴棒身軀,怪異得可怕。
  小六扯開襤褸的衣衫,或者該叫碎布條,男子的身上全是交錯的傷痕,有鞭痕、刺傷、燙傷,胸膛上還有一大片發黑的焦皮,顯然是烙鐵印,因為身上沒肉,根根肋骨分明,那焦糊的皮鬆垮垮地浮在肋骨上。
  小六拿起他的胳膊,手上的指甲已經全部被拔掉,泡了水,個個腫起,血肉模糊。小六輕輕放下他的胳膊,檢查他的腿,右腿的小腿骨被敲斷了,十個腳趾的指甲也被拔掉,腳底板有幾個血洞,顯然被長釘子釘過。
  麻子和串子雖然見慣了傷者,可仍覺得身上直冒寒氣,不禁後退了兩步,移開視線,看都不敢看。
  玟小六卻很淡然,從容地吩咐,「準備藥水。」
  麻子回過神來,立即跑去端了藥草熬的水,想說我來清洗傷口,可實在沒有勇氣面對那些傷。小六好似也知道指望不上他們,一聲未吭地親自動手,用乾淨的軟布蘸了藥水,仔細地為男子擦拭著身體。也許是因傷口劇痛,男子從昏迷中醒來,因為眼皮上有傷,他的眼睛睜不開,只是唇緊緊地抿著。
  小六溫和地說:「我叫玟小六,你可以叫我小六,是個小醫師,我在幫你清理傷口。要覺得疼,就叫出來。」
  可小六把他的上半身擦拭完,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只是額頭鬢角全是汗珠。也許因為他這份沉默的隱忍,小六帶著一分敬意,心真正軟了,用帕子幫他把額頭鬢角的汗輕輕印掉。
  
  小六開始脫他的褲子,男子的身體輕顫了下,是痛入骨髓的憎惡,卻被他硬是控制住了,小六想讓他放鬆一些,開玩笑地說:「你是個男人,還怕人家脫你褲子?」
  待脫下褲子,小六沉默了。
  大腿外側到臀腰也是各種各樣的傷痕,但和大腿內側的酷刑比起來,已不值一提。男子大腿內側的皮被割得七零八落,從膝蓋一直到大腿根,因為傷口有新有舊,顏色有深有淺,看著就像塊綴滿補丁的破布,十分刺目。那實施酷刑的人很懂得人體的極限,知道人的雙腿間是最柔軟敏感的地方,每次割上一片皮,讓他痛不欲生,卻不會讓他死。
  小六吩咐:「烈酒、火燭、剪刀、刮骨刀、夾板、布帶、藥膏……」
  串子來回奔跑著,麻子在旁邊協助,眼睛卻儘量迴避開男子的身體。
  小六看到串子拿來的各種藥膏,蹙眉,「去我屋裡拿,藏在衣箱子最底下的那幾罐藥。」
  串子眼中閃過不捨,遲疑了一下才轉身去拿。
  小六的手勢越發輕柔,凝神清理著傷口,可再小心,那畢竟是各種各樣的傷口,有些腐肉必須刮掉,有些死皮必須剪掉,小腿的腿骨也必須接正。因為劇痛,小六感覺得到男子的身體在顫抖,可他依舊只是閉著眼睛,緊緊地咬著唇,沉默地隱忍。
  他赤裸著殘軀、滿身都是屈辱的傷痕,可他的姿態卻依舊高貴,清冷不可冒犯。
  小六完全能想像出他在承受酷刑的時候只怕也是這樣,被羞辱的人居然比實施羞辱的人更有尊嚴,那實施酷刑的人肯定充滿了挫敗感,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越發心狠手辣。
  
  兩三個時辰後,小六才清理完所有傷口,也是一額頭的汗,疲憊地說:「外傷藥。」
  麻子打開一個琉璃罐子,有清香飄出,小六用手指挖出金黃的膏脂,從男子的臉開始,一點點地塗抹著,冰涼的藥膏緩解了痛苦,男子的唇略微鬆了鬆,這才能看出他唇上的血跡,小六蘸了點藥膏要抹在他嘴上,男子猛地閉嘴,含住了小六的手指,那唇舌間的一點濡濕軟膩是小六今夜唯一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柔軟。
  小六愣神間,男子已經張開了嘴,小六收回手,輕輕地抬起他的胳膊,一點點抹著藥。又花了小半個時辰,才給男子全身上完藥,包紮好傷口。
  玟小六用乾淨的被子蓋好他,低聲說:「我這幾日要隨時查看你的傷口,先不給你穿衣服了,你放心,我們這滿院子沒一個女人,就算無意走了光,也沒有人要你負責娶她。」
  麻子和串子都笑。玟小六開始說藥方,「茯苓六錢、旱蓮草四錢……」麻子凝神記住,跑去抓藥。
  
  玟小六看了看天色,估摸著還能再睡一個時辰,低頭看到男子髒汙的頭髮,皺了皺眉頭,叫串子,「帕子、熱水、水盆、木桶。」
  小六坐在榻頭,腳下放了個空盆,他把男子的頭抱起,放在膝頭,開始為男子洗頭。
  串子不好意思地說:「六哥,明天還要出門去看病人,你去睡吧,這活我能幹。」
  小六嘲笑,「就你那粗重的手腳,我怕你把我好不容易清理好的傷口又給弄壞了,浪費我一夜辛苦,你換水就行。」
  小六的手勢格外輕緩,把皂莢在手裡搓出泡沫,一點點揉男子的頭髮,揉透後,用水瓢舀了溫水,順著髮根,小心地沖洗,待把汙泥血漬全部洗掉,他拿了剪刀細細看,把不好的頭髮剪掉。洗完頭髮,他的手指在頭髮裡翻來摸去,低著頭查看,感受到男子的身體緊繃,小六解釋:「我是看看你頭上有沒有受傷。」不幸又慶幸的是,那些實施酷刑的人為了讓男子絲毫不落地感受到所有酷刑的痛苦,對他的頭部沒有下毒手。
  小六不敢用力,換了好幾塊帕子,才擦乾男子的頭髮,怕梳子會扯得他傷口疼,小六叉開五個指頭,當作大梳,把頭髮略微理順,讓串子拿了乾淨枕頭,把他的頭放回榻上。
  天色已亮,小六走出屋子,用冷水洗了把臉,一邊吃早飯,一邊對在窗下煎藥的麻子吩咐,「這幾日店裡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照顧好他,先別給他吃餅子,燉些爛爛的肉糜湯,加些綠菜,餵給他。哦,記得把湯水晾涼了再給他。」
  小六吃了飯,背起藥筐,出診去了。
  麻子隔著窗口對榻上的人說:「叫花子,六哥花了一夜救你,可是把自個救命的藥都給你用上了,你要爭氣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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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小六回來時,又睏又累,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他把一隻野鴨子扔到地上,去灶上舀了碗熱湯,把餅子撕碎泡進去,坐在灶台後,呼嚕呼嚕地吃起來。
  老木一邊揉麵,一邊說:「我聽麻子說了那人的傷。」
  玟小六喝了口湯,「嗯。」
  「麻子、串子看不出來,可你應該能看出他是神族,而且絕不是你我這樣的低等神族。」
  玟小六喝著湯不吭聲。
  「殺人不過頭點地,那樣的傷背後總有因由,救了不該救的人就是給自己找死。」
  小六邊嚼,邊說:「你把那鴨子收拾了,稍微放點鹽,別的什麼調料都別放,小火煨爛。」
  老木看他一眼,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暗嘆了口氣,「知道了。」
  小六吃完飯,去問麻子:「他今日吃飯了嗎?」
  麻子壓著聲音說:「估計他喉嚨也有重傷,藥餵不進去,肉湯根本吃不了。」
  
  小六走進屋子,看案上有一碗涼的藥,他扶起叫花子,「我回來了,聽出我的聲音了嗎?我是小六,我們吃藥。」
  男子睜開眼睛看他,比昨天強一點,眼睛能睜開一點。
  小六餵他藥,他用力吞嚥,可卻如幼兒,幾乎全從嘴角落下了,男子閉上了眼睛。
  小六柔聲問:「他們對你的喉嚨也動了刑?」
  男子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小六說:「告訴你個秘密,我現在睡覺還流口水,有一次夢到吃燒雞,半個枕頭都弄濕了,而且這毛病沒法治,你這只是暫時,有我這絕世神醫在,保證過幾天就好。」
  小六爬到榻裡,把男子半摟在懷裡,舀了小半勺湯藥,手腕端著,像是滴一般,慢慢地滴入男子的嘴裡。男子配合著他用力吞嚥,藥汁竟然一點沒落地喝了。
  一個一點一點地餵,一個一點一點地嚥,一碗藥花了大半個時辰,小六居然讓男子全喝了。男子像是跑了幾十里路,滿頭都是汗,疲憊不堪。
  小六拿了帕子給他擦汗,「你先休息一會,等鴨子湯好了,我們再吃點鴨湯。」
  
  小六端著空碗出來時,麻子、串子、老木站成一排,都如看鬼怪一樣看著他,小六瞪眼問:「看什麼?」
  串子說:「比照顧奶娃子還精細,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他娘。」
  「我操你娘!你才是他娘!」小六飛起一腳,踹在串子屁股上。
  串子捂著屁股,一溜煙地跑了,麻子和老木神情恢復了正常,老木說:「還是小六,不是別人冒充。」
  麻子拍拍胸口,表示終於放心。
  小六打著哈欠,對麻子說:「去把門關了,今天不看病人,我先睡一會,鴨湯好了叫我。」
  麻子本想說我來餵也成,但想想剛才的餵藥場面,琢磨了一下,覺得那實在比繡花還精細,他可真做不來。
  
  等鴨湯燉好,麻子去敲小六的門,小六展著懶腰出來,進了男子的屋子。和剛才餵藥一樣,花費了大半個時辰,讓男子喝了半碗鴨糜湯。
  讓男子休息半個時辰,小六雙手抹了藥膏,準備替男子揉捏穴位,「你、那個被……時間有些長,有的肌肉已經萎縮了,很疼,但這樣刺激刺激,有助於恢復。」
  男子閉著眼睛,微微點了下頭。
  小六訕笑,那樣的酷刑都受下來了,這些疼痛的確不算什麼,可還是一邊揉捏,一邊說話,盡力分散著他的心神,「今天我出診時經過一戶人家,白牆黑瓦,牆頭攀著一株比胳膊還粗的紫藤,紫藍紫藍開了滿牆,風一吹,那紫藤花像雨一樣落,我看著看著就出神了,琢磨這家人怎麼那麼沒心眼,你說紫藤花蒸餅子多好吃啊,他們怎麼由著花兒落呢……」
  屋子外,麻子對串子嘀咕,「我看六哥不會讓我照顧叫花子了。」叫花子的身體殘破脆弱,猙獰醜陋得觸目驚心,他也實在不願再接觸。
  如麻子所猜,小六不再讓麻子照顧叫花子,從餵藥餵飯到擦身子擦藥,小六都親力親為。
  一個月後,叫花子喉嚨裡的傷好了,開始能自己吞嚥,但一切已成習慣,每天餵藥餵飯時,麻子依然習慣於端著碗,站在院子中,衝著前堂大叫:「六哥──」
  小六總是儘快地打發了病人,匆匆地跑回後院。
  
  大半年後,男子身上的傷漸漸康復,手上腳上的指甲還沒完全長好,但見水已經沒問題,所以小六不再幫他擦洗身體,而是準備了浴桶,讓他正兒八經地洗個澡。
  被小六精心照顧了大半年,男子雖然不像剛開始瘦得皮包骨頭,可依舊非常輕,小六抱起他時,唸叨:「多吃點啊,都硌著我骨頭了。」
  男子閉著眼睛不說話。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每次小六接觸他身體時,他總是閉著眼睛,緊抿著唇。小六明白,經歷了那些身體上的折磨後,他本能的對肢體接觸有排斥,每一次,他都在努力克制。
  小六把麻布放在他手邊,輕言慢語地說:「你自己洗吧,指頭還沒長好,別太用勁。」
  小六坐在一旁,一邊吃零食,一邊陪著他。
  也許因為身上猙獰的傷疤,每一道都是屈辱,男子一直半仰著頭,漠然地閉著眼睛,沒有去看自己的身體,只是拿著麻布搓洗身子,從脖子到胸口,又從胸口慢慢地下滑到了腹部,漸漸地探入雙腿間。
  小六的視線一直隨著他的手動來動去,可看著看著突然扭過了頭,用力地啃著鴨脖子,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
  男子睜開了眼睛,看向小六,陽光從窗戶透進,映照著小六,他臉頰發紅,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好似帶著淡淡血暈的美玉。
  
  小六等男子洗完,抱了他出來,因為他的腿還沒好,往常都是小六幫他穿衣袍,可小六今日卻把他往榻上一放,立即就鬆了手。
  男子低垂著眼,一隻手按在榻上,支撐著身體,一隻手摁著腰上的浴袍,手指枯瘦,顯得非常長,新長出不久的指甲透著粉嫩嫩的白。
  小六低著頭,把衣衫放到他手旁,「那、那個……你自己試著穿,若不行再叫我。」小六匆匆走了出去,站在門外聽了一會,窸窸窣窣,好似一切正常,他才離開。
  
  串子在整理藥草,看到小六,問道:「這大半年一直沒聽到他說話,該不會是傻子吧?」
  麻子狠甩了串子一大掌,「不許胡說!」經過那麼殘酷的折磨,能活著已經讓人非常敬佩,那樣的堅韌,絕不可能是個傻子。
  麻子低聲問:「他的嗓子是不是有傷,已經無法說話了?」
  小六說:「我檢查過他的喉嚨,有一定的損傷,說話的聲音會變,但應該能說話。」
  麻子慶幸道:「那就好。」
  小六說:「關於他的傷,不管你們看見沒看見,以後都不許再提。」
  串子舉起手,「我壓根不敢正眼看他,是真什麼都沒看見。」
  麻子說:「放心吧,老木已經叮囑過了,我記性不好,別說別人的事,就是自個的事情都記得糊裡糊塗。」
  
  門緩緩拉開,男子扶著牆,蹣跚學步般、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以前都是太陽快落山時,小六把他抱出來,讓他透透氣曬曬太陽,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走進院子。他靠牆壁站著,仰著頭,沉默地望著遼闊的藍天白雲。
  麻子和串子都呆呆地看著男子,因為他身上可怖的傷給他們留下了很不愉快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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