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 | 拾書所

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

$ 237 元 原價 300
推薦序1.

恭喜,妳做到了!
姚人多(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副教授 總統府副秘書長)

  以前還在學校教書的時候,每一年暑假都會有一批新的學生來到校園。坦白講,在師生關係上,我不是一個很熱情的老師。每一屆來來去去的學生這麼多,能真正認識的其實沒有幾個。不過,張慧慈是我十幾年的教書生涯中一直掛念的學生。 我喜歡看學生成長,或者,講得更精確一點,我喜歡看學生因為學了社會學之後,變成一個不一樣的人。慧慈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對慧慈這樣一個工人階級出身的孩子而言,「變成一個不一樣的人」這幾個字,有著更深一層的意義。像清大這樣的學校,學生多半來自社經地位相對高的家庭。弱勢或清寒家庭的學生來到這裡,每天的生活恐怕就像是高夫曼理論所說的偽裝或表演。在書中,慧慈紀錄她在學務處申請清寒家庭獎學金那一幕,大概就說明了一切。

  她需要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過,在大學裡面,就算你有真的很弱勢,當你要申請獎學金時,你還是要有一位教授願意幫你寫推薦信。對慧慈來說,找到一位教授,然後在這位教授面前坦白她的貧窮,則是她在大學生活裡面最大的挑戰。

  我已經忘了慧慈是怎麼跟我說的。其實,她不需要跟我說,她日子不好過,我都看在眼裡。不過,我真正看在眼裡的其實不是她來自清寒家庭的事實,而是她有著一股不願向命運低頭的堅強意志力。她想要改變她自己的處境,改變她家庭的處境,她就是靠著這股意志力在念社會學。她想要變成一個不需要再申請清寒獎學金的人,她的想法非常務實而直白,不過,也只有像她這樣出身的人,才能理解,這種直白的務實其實很需要勇氣。

  從清大畢業之後,慧慈順利考上台大社會學系碩士班。台大這兩個字,由於品牌過於清晰明確,以至於她再也不需要對親朋好友們解釋,她其實是一個會唸書的人。如果她考上的是台大理工科研究所,我相信,慧慈在家族中應該會得到更大的肯定吧! 不過,也正是因為她念的還是社會學,所以她仍然還是再追問關於她自己以及這個社會的答案。她並不是一帆風順,她還是有許多困頓。從這本書中,讀者可以細細品味這些困頓。這不是一個成功的故事,相反的,我會說,這是一個想要成功卻一直在困頓中摸索的年輕人的真實紀錄。像她這樣的人,應該不算少。今天慧慈用自我解嘲的方式在講她自己的故事,不過,我從這些自我解嘲中,讀出一些蒼涼,也讀出了社會結構在她這樣的人身上的作用。

  人生總是有妥協。不過,當你念了社會學之後,很多事情當別人都妥協的時候,你依然會立場堅定。我看,慧慈往後的人生大概就是這樣過了。這本書是她的社會學故事,戰鬥是為了贏得尊嚴,我只想告訴她,「妳做到了」。

推薦序2.

鯉魚已乘流年去
吳曉樂(作家)

  吃:張不了口的情緒,不妨隨著食物嚥下

  已有許多研究在申論飲食與階級的關係。確實,將食物放進嘴裡,茲事往往體大。吃,填充的不僅是物理上的空間,更有許多幽暗疏細的慾望等待被充盈。對我而言,這道理早已在日常生活中,如鯨魚之於水面般若隱若現。我的母系家族們,身形都是多肉的。在同儕的家庭紛紛時興低油低鹽的養生風格,以大番茄取代糖分較高的小番茄,與無糖冷泡茶取代手搖飲料時,我的阿姨們擺攤一整天,收工後,就往夜市一坐,小火鍋、木瓜牛奶、沙威瑪、雞排、蒙古烤肉、麻辣鴨血臭豆腐⋯⋯即使肚皮已脹得緊繃,返家時勢必要再外帶一份東山鴨頭或是豆乳雞。去姨們家住,沒幾天就能腫一圈。有一天,返回台中,站上磅秤,我驚恐得必須遷怒姨輩的飲食習慣,於是以一種近乎晉惠帝式的天真詢問我媽,為什麼阿姨們不像電視上那些窈窕的名媛,改採時尚的輕食風格啊?母親翻了翻白眼,不耐地回答:「妳不要剝奪她們唯一的樂趣行不行?」

  此語有些傷人,背後的情緒倒也是貨真價實的。

  我的姨們,每日對著煎台煮爐,熬煮青春與生計。月休二日的背後,是對於房租水電瓦斯的謹慎估量。對於她們而言,如果生活中有一件事,想到就足以快樂,也許就是在拉上鐵門之後,吃上一頓蒙古烤肉,一百二十元就能換來一盤疊得拔尖的菜盤,經大鐵盤翻炒,痛快的沙茶和蒜末辣椒,佐以一旁的白飯、熱湯吃到飽;也或者是小火鍋,一個人有些奢侈,最好是兩人合食,再加一份冬粉或蛋黃麵,近尾聲時,若胃囊還有些容量,就以無限暢飲的高湯作為特別嘉賓。母親與她的手足們,都愛喝湯,大量的液體經過喉嚨,流經胸臆,舒緩不了痠痛的筋骨,卻足以兌換面對明天的信心。台灣的庶民飲食,以營養學的角度而言,也許並不及格,但在鎮定心靈這方面,則是不折不扣的資優生。

  而在書中,此一元素俯拾皆是。要舉一個角色,濃縮了這種精神,莫過於張慧慈的大姑姑。大姑姑是吃番薯籤飯長大的孩子,隨著事業有了積累,便戮力於餵飽她所親愛者。也因幼時無肉,有了經濟能力便無肉不歡。於是有了一日七餐,有了肉絲與米粉等量齊觀的炒米粉,有了婚禮會場上那讓素食者瞠目結舌的狂作。然而,在一幕幕豪爽的飲食饗宴背後,張慧慈也輕手輕腳地暗示著某種不安與匱乏感。因為歲月並不靜好,至少咱們將肚子撐飽。

  但張慧慈思緒的流路並未中斷於此,這個女孩將帶給讀者更大的驚豔,否則將辜負了她好不容易給自己爭取來的空間:教育。不問食物貴賤,張慧慈都有一套個人的心法。好比她吃火鍋,先喝茶,待湯滾,先喝一碗,並且只喝這一碗,接著下肉片,待肉片微微翻紅,再包著青蔥、蒜頭與沙茶吃下,此時白飯因有了肉汁的浸潤,正是適宜入口之際,另一方面,高湯因得了肉品的脂油,可以接著下青江菜,並不用擔憂菜的土氣。而在肉品菜蔬先後豐富了湯的層次,必須以飽附湯汁的冬粉來接應,冬粉下肚,禮成奏樂。即使是異國料理越南河粉,她也能在幾次試探之內,就掌握了食用的時序與訣竅。我認為,正是她這些工整的儀式,恰恰顯現出她游移與中介的特質,她是藍領階級之子,但高等教育又賦予她另一層身分,讓她在人世的擁擠傾軋之中,尚能撐出一絲餘裕,深化了進食這民生活動,亦襯托出她的獨特之處。她能屈能伸,能雅能俗,所以她的文章,是雅俗共賞的。

  張慧慈的書寫,有當代中罕見的文風。我常覺得,幽默這檔事,多少有些「老天爺是否賞飯吃」的命定論,依此,對於張慧慈,老天爺勢必是賞了盛宴。難能可貴的笑點,她信手拈來不只一顆,往往是一串!幾度我不得不放下書,只因笑得手抖,不好捧書。

  而我獨獨想指出二點來談,其一,她的幽默,有一點格外可貴,格外合乎幽默二字的本格,那就是:她從來只幽自己一默。她的詼諧完全不是建立在他人價值的貶損,相反地,她開玩笑的對象往往是自己,在現世,如此乾淨的笑點已如吉光片羽,在笑的當下,心底明白這種愉快並沒有對不起誰,張慧慈真是個寵愛讀書的好作者。其二,若讀者陪著這位七年級末段班生嘗完這顆馬克思的水煎包,想必會納悶,這麼苦澀的日子,為什麼還能揚起嘴角活下去?

  楊德昌電影《一一》中,八歲的洋洋鍾情拍攝人的背面,因為他覺得人只能看到一半的事情。從這個想法順下去,這本書的背面是什麼?有個橋段,或許可供參考。在〈神之編劇〉中,張慧慈寫道,她想方設法,爭取來獎學金,最後的大宗支出卻老是弟弟的醫療費,對此,張慧慈認為:「雖然我很心疼我的獎學金,但弟弟的腎臟病確實是自傳裡面最高潮迭起、引人注目、扣人心弦的主要劇情。按道理,本來就是要給弟弟一筆演出費的,這是他應得的報酬,我必須這樣想,才不會太想揍扁他。」

  「我必須這樣想」,要我來說,這是電影《美麗人生》般的情節。張慧慈先為讀者展示,貧苦是一種暴力,是人與社會的不健康關係,它反覆地侵蝕個人選擇上的自由性。下一瞬,像是法杖一揮,她又親身示範,當我們理解了生活是薛西佛斯般的荒謬時,思想上的超脫將以一種智慧和幽默的方式呈現。

  世紀末的龍門

  除了飲食人生之外,這本書最大的特點在於,她透過自身經歷,捕捉到社會中已經漸趨凝固的階級流動。書的最首,她寫道,愛打電動的同儕,可能搖身一變成為電競選手,而認真去讀書的乖寶寶卻成了魯蛇。此段我反覆讀過,屢屢心折。坐在教室安穩地讀書,對於社會上某一個族群而言,是一場重大的冒險。藍領階級的父母,多半生怕子女「克紹箕裘」,他們時常在胸中勾勒一個景象:子女坐在辦公室裡,在舒涼的冷氣下進行勞動,薪資穩定,工時穩定,福利與保障穩定。但這幅景象是有前提的:子女必須證明自己夠值得。對於資本匱乏的家族而言,子女是潛在的勞動力,多在學校一天,是勞動力的儲而不用,也是父母延長的勞動年限。若子女就讀的學校,頭銜不夠正當,不說旁人耳語,子女內心即無限自疚。而張慧慈一路的升學歷程,符合古典「愛拚才會贏」的信念,她反覆遭逢難關,但總能透過個人的機智或果敢化險為夷。

  但在離開研究所後,實際與職場正式接軌時,張慧慈在越南的遭遇,不僅是劇情大綱的急轉直下,也像是某種理想與抱負的「硬著陸」,則讓人不禁自問:教育對於個人資本的累積,其極限在哪裡?顯然地,張慧慈猶在遲疑著。即使她明知社會上對於「效率」、「生涯規劃」、「勞動的持續性」是某些人為了鞏固自身的優勢地位而強加於他者的觀點,但她仍得接受這些結構巨輪的碾壓,遂進行起一連串「裝忙」以符合通念的行為。莊子道,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張慧慈的文筆之所以動人,是她並未草率地給予定見,而是誠實地交出了自己的處境與困惑。以對自身的探索與再建構作結,恐怕再也無法找到一個更合乎社會學的收束了。

  張慧慈的出生年代,舊有的「教育翻轉階級」的遺緒還在,而新興的「教育鞏固階級」的反動浪潮還在醞釀。鯉魚確實能躍過龍門,而龍門卻逐年窄仄,有時也不免多疑地想,鯉魚啊鯉魚,那些曾奮力一蹬,登躍龍門的我族們,現在過得好嗎?是否在觥籌交錯之際,沉沉地學起那些迂迴匪淺的交際往來,以新的度量衡丈量人生,在紛落的名片與燈火輝煌的摩天大樓中,冷不防憶起童年時,拎著一塊大雞排或一整袋鹽酥雞啃吃的閒情。

  我的母親,一輩子都在追著錢跑,也愛吃水煎包,貪吃的程度是,即使那日只有她不喜的韭菜,她還是會買。我問過一次,媽,妳是真的愛吃水煎包嗎?她以一臉「妳耍笨嗎」的眼神看我,理直氣壯,水煎包很好,「一顆十五元,有肉有菜有澱粉,如果一顆吃不飽,再買一顆就好。」

自序

只想好好生活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應該說,就是從最近開始,輿論開始批評廣設大學這件事情,造成就業市場的衝擊與人才過剩的問題。然而,我是非常支持廣設大學政策的。即使因為公立大學的學生出身多半比較好,但學費比較低,這樣的情況加深了不平等。可是,人人有大學讀,是非常重要的。或許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教育無法瞬間產生顯著的效果,步調太過緩慢,而生命太快。成效太過隱微,而社會太毒。或許,就如同我帶助教班的學生所說,「學社會學讓我太痛苦,每天輾轉難眠,不停思考這個世界的不公平」。但是,終究透過教育,我們可以知道自己的一切,源自何處。做個明白鬼,比起快樂死,更為重要。

  也因為體驗過天堂,了解了地獄,寧願待著人間,盼著天堂,也不願再回地獄。經歷了工廠的洗禮、貧窮的滋味,即使只是坐在辦公室,領著不上不下的薪水,至少生活也有個期待,期待自己可以終有一天可以翻轉人生。即使因為受挫,停下腳步。發現回頭一看,一切沒有改變太多。辛苦還是辛苦,問題還是問題,但我有能力解決了,因為我知道,問題在哪裡,問題怎麼產生。

  出身於底層,家裡是很典型的工人階級家庭。對於年幼的我來說,很真實的願望,就是吃飽,吃好,吃開心。無論在生命的那一個瞬間,停下腳步享受美食,都是最令人愉快的事情。

  「妳好像每一張照片,都是跟食物拍照。」

  曾經,身邊有些熟的、不熟的朋友,都會這樣跟我說。有些時候是敘述文,有些時候是轉折句。有些時候,帶著一點惡意跟嘲諷。我總是笑著,笑他們不懂,笑這個世界對於窮人的不友善,以及體態的階級歧視。吃東西,對於我跟像我一樣的人來說,是生命的意義。藉著不同的飲食,我記憶每一段人生,吞下每一個怨懟,創造每一場回憶。所以,我一直在吃。咀嚼的這個世界的醜陋與美麗,嘗盡人生百味,達成簡單又美好的目標。

  努力了這麼久一段時間,其實我還是沒辦法翻轉人生到頂點,沒辦法讓媽媽、兄弟姊妹以及我關心的人、社會,過上幸福富裕的生活。

  努力要到何時,才可以看到盡頭呢?

  我相信很多人其實都有過這樣的疑問,只是藏在心裡面不敢說出來。努力,彷彿成為年輕人唯一的目標。沒錯,是目標,不是達成目標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但,我為什麼要努力?

  又或者說,什麼是我想要完成的夢想?

  我記得,很久以前,有個人曾經這樣說:

  「我想要好好生活,但現在卻只能活著。」

  我的夢想真的很簡單,就是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及,好好跟在乎的人相處著。無關什麼偉大的夢想,或者是壯闊的志向。

  好好生活,是我們這個世代,最奢求的事情。

  滿足被社會凌虐的體無完膚的生命,可以很簡單。

  就讓我們一起,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可能被燙傷,可能內餡不多,但我終將撥開外皮,面對社會。但至少,能夠食用。

  吃,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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