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歷史.文化:漢寶德論傳統建築 | 拾書所

建築.歷史.文化:漢寶德論傳統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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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是文化的具體反映
傳統是文化生命的一部份,不能用局外者的身份要求延續,要使內在的文化生命繼續存在下去。

「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大家可以以文化為重,不再把古蹟拆除做土地投機的生意。也希望大家都認清什麼是社區建設,什麼是地產生意,因為真正的社區建設是絕不會拆除社區精神所繫的地方古蹟的。」──漢寶德

中國建築傳統的延續、板橋林宅之空間與形式、板橋林家花園、彰化孔廟、屏東書院、文化資產保存法、古蹟維護應有的生命感。

歐西的現代建築先驅視建築為生活的必需品,因此為生活而創造,為新時代而設計,是他們的建築師的主要任務,傳統建築對他們而言,充其量是一種環境的條件,而不是思慮的重點,他們要為自己創造歷史。中國的建築師則一直在尋求一個融合現代化與傳統化的中國建築。
在中國現代化之陣痛中,沒有一種藝術像建築一樣遭遇到新形式的難產。因此中國建築的現代化問題,自從建築家有意識的尋求解答以來,一直是建築界最吸引人的論題。到今天,經過近一個世紀的發展,仍然沒有產生一個大家認同的方向。分析起問題的癥結,不外如下數端:(一)沉重的歷史使命感、(二)結構形式的鉅大差異、(三)西化與現代化的混淆、(四)傳統定位的困惑。
如果把建築看做文化的具體表徵,那麼一個民族傳統建築的滅亡就應該是該文化的衰亡,那麼中國的建築家是否能使傳統再生?中國建築其實並沒有死亡,自文化入手必須落基於生活,因此必須自民間的建築起步。建築是一種生活的容器,它的空間與造型是某些特定的生活方式與價值觀念所形成。它反映了一個民族的精神,只有從生活中了解建築,自思想中體會建築,才能得到建築的真諦。


內文試閱:
中國建築傳統的延續

問題之癥結

在中國現代化之陣痛中,沒有一種藝術像建築一樣遭遇到新形式的難產。因此中國建築的現代化問題,自從建築家有意識的尋求解答以來,一直是建築界最吸引人的論題。到今天,經過近一個世紀的發展,海峽兩岸仍然沒有產生一個大家認同的方向。分析起問題的癥結,不外如下數端:

(一)沉重的歷史使命感

中國的知識分子都有一種承續先人的傳統,發揚歷史文化的使命感,在建築界也不例外。態度嚴肅的建築師在執行建築業務的時候,中國的傳統永遠是心頭上的巨大陰影。
在西方各進步國家並沒有同樣的問題,歐西的現代建築先驅視建築為生活的必需品,因此為生活而創造,為新時代而設計,是他們的建築師的主要任務,傳統建築對他們而言,充其量是一種環境的條件,而不是思慮的重點,他們要為自己創造歷史。即使在與我們有近似問題的日本,雖曾在現代化的初期有過爭論,但在二次世界大戰以後,他們的建築界就擺脫了傳統的陰影,勇往直前,向國際化進軍,同時傳統已融入現代生活之中。他們為了彌補國際化的缺失,在傳統建築的維護方面不遺餘力,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並存,產生自然的互動關係。
然而中國的建築師一直在尋求一個融合現代化與傳統化的中國建築。基於中國文化不斷改革的特質,中國社會並不重視傳統的嚴格維護,比較傾向於祖述傳統,另創新意。因此在歷史的使命感中,「承先啟後」的意識非常強烈。對傳統的延續過分的意識化,要求推陳出新,為後代開闢一條途徑,中國的建築師把自己放在極為困難的立場上。在史無前例的外來強勢文化的影響下,中國的文化傳統在風雨飄搖中,建築師並沒有足夠的社會主導力來體現民族的時代象徵,他們的野心誇張並擴大了問題的嚴重性。

(二)結構形式的鉅大差異

建築的現代化,在歐西是工業化自然產生的結果。在漫長的工業革命以後的一百多年間,技術與材料的進步促成了二十世紀初的建築改革,現代建築的理論不過突顯既成的事實而已。柯比意(Le Corbusier)的新城市理論是在芝加哥發展了高層建築之後的產物。芝加哥在世紀之交的發展,是西方近代城市文明與科技結合的產物。
我國卻一直沒有發展出高居住密度的城市文明。這與中國後期文明發展的遲滯有直接的關係。中國在鄉村文明的主導下,一直以院落式的居住形態為主,沒有發展出高層居住的條件與需要。建築雖經數千年的演變,在本質上,是一種原始的建築,加以文化的包裝,是一種名副其實的「裝飾棚子」。
與此相反的,歐西建築的精神則建立在紀念性的追求。他們自古典時代以來,就以磚石為建築材料,脫離了木架構的時代。我們不討論木造建築與磚石建築孰為進步的問題,就兩種系統的融合,在觀念上與技術上都是難以克服的。歐西的建築,不論為傳統的磚石建築,或現代的高層建築,與基本上是木造的、低層的中國傳統建築,實在很難交融。中國的建築師在過去的數十年間,為這樣一個不可能的問題求解答,為自己建造了觀念上的陷阱,無法掙脫。自技術觀點看,認為中國建築傳統完全不可能與現代建築相結合,也是可以了解的。

(三)西化與現代化的混淆

在我國文化面對西方衝擊下的現代中國建築師,對於移植西洋形式,一直有觀念上的混淆。他們時時分不清西化與現代化的不同,因此在中國建築現代化的途徑上,浪費了不少的精神。
現代化是否即為西化,是見仁見智的,但在建築上卻可明顯的劃分。現代化是指工業化及其衍生的一切社會變遷,西化則指以西洋文化為模式加以抄襲。後者包括了西方傳統的價值觀念。工業是西方文化的產物,其間的分際有時不甚清楚。在建築上,使用現代材料或空調系統,顯然是現代化;建造工廠、高層公寓、辦公大樓是現代化;引進西洋的學院派建築,建造英國式或西班牙式住宅,或文藝復興式官廳,則為西化。使用現代技術建造西洋式的建築是全盤西化,建造中正紀念堂或毛澤東紀念堂也是西化。其間的分際是非常明顯的。
如果中國的建築師自始接受西洋革命的成果,直接注入中國建築中,以中國的社會需要為衡,則在傳統承續上可能較容易找到答案。不幸中國現代建築師是西洋建築學校的產物,他們在接受現代文化之前,先接受了西洋傳統的建築教育及其價值觀。在觀念上,難免以為移植西洋的建築形式就是現代化。這種混淆的觀念經過在中國設立的西洋式建築教育制度傳給下一代。直到今天,建築界仍然無法把建築技術與建築樣式分開,而以美國潮流馬首是瞻。大家認定現代建築就是先進國家建築形式的移植。

(四)傳統定位的困惑

中國有數千年歷史,今天所見之建築,至少有兩千年可追溯。漢唐是中國人引以為傲的時代,明清則是我們直接傳承的時代。我們所謂傳統,指的是甚麼?如果我們把兩千年的中國建築傳統視為一體,那就是承認自漢唐到明清,基本上一脈相承,沒有根本的差異,即使到了明清有衰微的跡象,也沒有到滅亡的程度,因此我們要找到中國建築的精髓,作為我們所認定的傳統。自這個觀念回顧中國建築,那就不可能以清代業已衰微的傳統為我們的傳統,就不得不以恢復唐代的建築為職志了。
不錯,自從民國初年再版李誡的《營造法式》以來,中國學者已經大體上重建了唐宋以來的古建築歷史。我們要恢復漢唐的形式,似乎並不是不可能的。但這是有意義的嗎?歷史是可以回頭的嗎?我們不能不承認,建築是文化的具體反映。我國的文化精神已遠離唐宋時代。比較起來,日本自接受唐化之後,倒是在其文化中保留了大量唐代精神。因此在近代建築上,不時展露出唐宋風貌,而在同時,中國的建築家若嘗試在設計中透出些唐人風貌,則不可避免的為國人誤為日式。
大凡建築的發展為自簡入繁,而建築原則的現代化則為返真歸璞,中國建築形式的現代化,即使不著意強調漢唐,自清代宮殿還原,其結果亦有漢唐之風,與日本建築的現代化不易分辨。事實上,日、韓的建築界在傳統建築上求新形式,並不如中國建築業界殷切,但殊途同歸,如有嘗試,必然具有類似的特色。此對中國建築而言,是一種很大的心理負擔。若不以唐宋建築定位,又如何定位?

古蹟維護應有的生命感

我國最近若干年來,談到古蹟維護,常常以鄰國日、韓為借鑑,隱約間,似乎希望達到他們的水準,但是他們的古蹟情況如何,經濟與技術的條件如何,國內並不太了解。同時,日本人對古蹟的看法,我們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們很認真的去保存而已。實際上,談古蹟維護以日本為標準,如同談國民住宅以新加坡為標準一樣,是很不實在的。在本文中,我願簡單的說明中、日兩國在古蹟維護觀念上的差異,供有興趣的朋友參考。
大體說來,日本人對古蹟與古物的看法沒有太大的分別,他們把兩者同樣以「國寶」、「重要文化財」、「文化財」分三級指定,同樣很認真的保存、維護。而我們在觀念上把古蹟與古物分別得非常清楚,不但負責維護的機關不同,其分級的名稱也不同。我們也用「國寶」、「重要文物」等字樣,但是專指古物而言。對於古蹟,我們逕以第一級、第二級、第三級稱之,避免使用「文化財」等字眼。這可以說明,我們國人對於古蹟維護的看法,並不執著於「物」的觀念,此為中、日兩國在古蹟保存上的重大分歧點。
由於把古蹟當做文化「財」看待,日本人的態度是非常狹隘的維護古建築上的物質體。他們會把一座龐大的建築,當做一只玉器一樣的維護,所以在精神上非常令人欽佩,却不合乎中國人的智慧。為了達到此目的,他們發展了精密的技術,來復原每一種可能損壞的建材。恐怕全世界都沒有這樣的耐心去修理古屋;他們真正發揮了一磚一瓦、一石一木都予以修復的精神。
對於中國人而言,這未免太執著於物質了。一支木柱已經腐爛得無法筍接了,也無法承受力量了,以中國人看,應該換為新樑。他們會花數十倍的人力物力,用現代的高深技術,把一片殘木懸在新材料做成的假木頭上,而志得意滿。因為他們珍惜那塊破木頭,超過古建築的精神。以中國人看來,古蹟有很多精神的價值,與物質本身無關。我們會認為雕製古樑的技術比起一塊殘餘的木塊有更多的價值。我們會認為用現代技術修補的樑材已經是虛假的古物,尚不如新造的骨董。一塊爛木頭並沒有「文物的價值」。
我們會認為一塊殘破的石刻、一段腐朽的木樑,如果不虞結構安全,則不應該刻意的修補。因為殘破也是一種歷史。我們會認為殘破有一種浪漫的詩情。如果結構安全堪虞,材料面目全非,我們就讓材料之有文化價值者進博物館,否則不客氣的換新。我們不會為了一些沒有文化價值的材料,做無意義的復原。復原有價值的彩畫與木刻是絕對應該的,復原椽條、破瓦是一種愚蠢。
以我們看來,古蹟的價值,尚有古建築的價值。建築是一種空間的藝術,是一種構造的藝術。保存古代的生活空間,保存古建築的構造系統乃是最重要的任務。我們在可能的範圍內,也沒希望能完全保存古蹟的物質面,但我們不會執著而堅持的認為物質就是一切,而是把物質當作保存的手段。林家花園是不是古蹟是一個定義問題,但不能懷疑它的保存價值。因為我們要保存的是它的精神的一面,是空間與結構。這一點比它的物質有價值得多。戰後法國古蹟的重建都是循著這個觀念進行,而且逐步完成的。在我們看來,古蹟有地點性,因為它是歷史的證物。所以在林安泰古厝要拆卸的時候,文化界的朋友反應非常強烈。這件事如發生在日本,就不會有同樣的反應。因為日本人對於古蹟的維護,除了國寶級者外,可以遷移地點。林安泰古厝到不了國寶的級等,當然可以拆遷。他們的維護觀念中,著重的是建築物的本身。他們會當文物一樣的小心修護,但可以搬到博物館去。
這一點,日本人顯著地與西方的觀念不同。歐美人士會同意我們的看法,認為古蹟的地點的意義遠大過物質的意義。波士頓市內的革命時代的古老建築,仍然擠在高樓大廈之間,雖然顯得寒酸,但表現出傲然的風骨,肩負歷史使命的姿態。至於材料,為了安全,有些不免換新了。而有些建築尚在使用中。日本人免不了要以文物為重,恨不能把它們用玻璃盒裝起來了。古蹟是有生命的,古蹟的維護也必須自生命的觀念中去了解。遇到疑難、困惑的地方,也要自生命的觀念中求解答。
維護古蹟的最高目的是保存傳統持續的證物。傳統是有生命的。自這樣的角度看,我們的維護古蹟的觀念要勝過日本很多。換一個比較客觀的說法:我們的維護觀念有我們的文化為背景,與日本是大不相同的。而我們是以生生不息為觀念的文化。
當然,我們要很珍惜日本人的經驗。他們執著的固守傳統的精神保存了不少我國宋代以前的文化。我們借重他們的技術與經驗,在我們自己的維護架構上,採摘應用,則有百利而無一害;如果把他們的觀念與方法認為是高級而前進的,那就免不了媚外之譏了。
所以我主張在古蹟維護的同時,必須進行建築技藝的恢復。比較起來,死的古蹟的維護是容易的,技藝的恢復更要有完整的計畫,做審慎的考慮,不容易收到立即的效果。但技藝的恢復才能牽動到文化價值觀的恢復。否則不但達不到傳統持續的目的,即使純為古蹟維護也是不容易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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