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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放棄

$ 320 元 原價 320
世界依舊不公不義 所以我們閱讀楊逵
他安靜少言,靈魂卻總不安於一方。
即使氣力放盡,生活只有負數,
也必須以精神意志,將灰燼冶煉成為火種。
 
他是作品收入戰後國文課本的日治台灣作家第一人
他是楊逵

 
在東海花園度過兒時歲月的小孫女阿翠,
在記憶裡、文字中追索,
深情書寫台文史上最不乖阿公的身影。
 
童年時期「讀前世書」的新化才子,因為固執於理想,終生都是豪賭的夢想家,他不僅沒能「榮耀家族」,反而一再進出監獄,更經常沒有「隔宿之糧」。其實他如果肯順從主流價值一點,要拿個博士不是難事,然而,他寧可取「園丁」身份。
 
最近有一位編輯來遊,問我近來有沒有寫詩。
我笑著說:「在寫,天天在寫。不過,現在用的不是筆紙,
是用鐵鍬寫在大地上。你現在所看到的,難道不美嗎?」
 
我是一個勤墾的園丁。
每次同學會時,我都收到許多博士頭銜的名片,
但我這一張園丁頭銜也一樣被同學們所尊重。
我喜歡這個頭銜。
因為我喜歡墾荒、播種、灌溉、施肥、除害蟲,
而期望能夠創造一個桃源鄉──可以自娛,也可以娛人的美好境界。
拿筆桿是為此,揮動鐵鍬也不例外。
 
楊逵,總被認為富有浪漫主義的情懷。
但沒幾個知音能真正理解他,他種花,不是為了風雅怡情,而是因為不辛勤勞動就無法溫飽。他的浪漫主義美學,不是優雅、清閒、恬靜,而是墾荒、播種、灌溉,是忙碌與憂勞,是沾染著泥土的污漬,以及糞肥的惡臭。
 
這個安靜、瘦瘠、咳血,但骨子裡有著「一匹狼」性格的男人,
用他的生命與文字回應一切不平的壓迫,
貫徹他一貫不變的對於台灣、對民主價值的左翼理想。
 
台灣主體,階級平等,個體自由,社會公義,庶民生活,勞動美學,
這就是楊逵的立體浮雕。簡單乾淨,清清楚楚。

本書特色

特別收錄:楊逵〈我有一塊磚〉
 
名人推薦

國家文藝獎得主、小說家 宋澤萊╳小說家、文化評論者 朱宥勳
戰力滿點.專文推薦
 
「楊翠的文字十分流暢清晰;富有感情;在某些段落寫得十分簡潔,卻熱情洋溢,具有力量,很能重現楊逵的性格與奮鬥的一生。最重要的是,她是楊逵的孫女,也是歷史學家。這本書用編年的方法,有條不紊地、近距離地把他一生的重大事情都寫出來了,甚為完整,是認識楊逵的最好讀本。」——宋澤萊
 
「楊翠的寫作軌跡,顯然能夠看出堅實的議題關懷,以及承繼台灣文學香火的意志。」——朱宥勳

 



花園女孩懺情錄


這本書,銘刻著超過三十年的精神苦行。
 
決意出走,連餘光都不留

從一九八一年,我選擇離開大肚山,離開東海花園,離開與阿公相依為命二十年的山居生活的那一刻開始,無法改寫歷史決定的憾恨,翻滾成無法計算的本金加利息。整整三十五年,我的人生是一本龐鉅的債務表,無法逐筆對帳,永遠清償不了。

一九八一年三月九日,已被重感冒侵擾好幾個月的阿公,因藥物引起痰阻塞,併發呼吸衰竭,住進加護病房四天。差不多就在這前後,我填寫大學聯考志願表,從台大填到文化,包括初創立的西子灣中山大學,唯獨避開中部幾所學校,特別是東海大學。

少女楊翠一心想著,終於來到我翻開機會命運的倒數時刻。這一張一定是機會,禁錮二十年的命運,就要離我遠去,終於要結束孤獨、幽閉、窒悶,沒有自由的生活,終於可以飛向夢想的繁麗天空。

大學聯考放榜那一天,我買了報紙查看,輔大歷史系。以分數前後排序,它的前一個科系,東海歷史系,恰好是我的成績落點。意思是說,如果我填了東海歷史系,那就上了,應了阿公的戲(預)言,學校打鐘你再走過去都還來得及。

彷彿玩一場詭譎的遊戲,命運機會,我拋棄命運,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機會。我只是放手一搏,想都想不到,就是那麼剛好,那一張我沒有翻開的命運,恰好是我當時應該留下的地方,這成為我痛悔三十幾年的遺憾。

阿公出院後,與我父母同住大甲。放榜那天,阿公開心地問,啊你有考上東海歷史系無?我回說,我的成績剛好是東海歷史系,但我沒填,我不想唸東海,我不想留在台中。當時,我剛陪阿公在台中參加完一場文學會議,搭公路局回大甲,正走在回家的坡路上,他聽完,一整路都沒再說話。之後兩天,他都不跟我說話。

我並不是不知道他的失落難過,但是,我的眼睛要用來眺望世界,沒有餘光可以閱讀他的憂傷。
 
「我來幫你寫回憶錄」,祖孫的盟約

一九八一年夏天,我來到夢想的台北。幾乎就從到達的那一刻起,我開始劇烈頭痛。流浪台北四年,頭痛四年。

大學第一個給我寫信,唯一給我寫信的長輩,是阿公。信是稿紙寫的,灰黃粗糙紙張,印著「楊逵用箋」字樣。信上所寫,無非都是日常生活瑣細,他說你第一次離家這麼遠,要照顧自己,交待我,每次出門一定要記得帶錢和鑰匙,尤其是鑰匙,因為東海花園的土角厝沒有鎖,所以我沒有「鑰匙」的觀念,以後一定會經常在「鑰匙」上出問題。他還叫我三餐要吃得營養,吃得健康,不能老是吃麵包、吃泡麵,那都是米糠油做的,有毒,還為我開了三餐食譜,叨叨絮絮。

原來,每次我趁他出門演講不在家時,偷偷吃麵包吃泡麵的事,他都是知道的。我在異鄉展讀,一讀再讀,夜裡捧著那頁稿紙,淚流滿面。即使我連餘光都不曾留下,堅心決意轉身離去,他仍然溫暖地守望我,叮嚀我,憂心我,這個其實一直驕縱任性的小孫女。 

然後,我果然老是忘記帶鑰匙,經常被關在門外。然後,大一上學期,我果然狂吃麵包和泡麵,整整吃胖五公斤,褲子都繃出裂縫。阿翠是什麼樣的,阿公一直都是知道的。

回想我與阿公二十年的生活點滴,我就是一個高明的作者,比楊逵還要高明數百倍。我把自己寫進受苦受難的孤女文本中,所有童話故事言情小說中那個被虐受害的可憐公主,都仰望著奇蹟般的救贖,想要放下長長的頭髮,讓王子緣髮攀爬,帶她去到另一個世界,我也是。然而,在那個髮禁的年代,我連長長的頭髮都沒有,唯一翻轉的機會,就是大專聯考。

這個文本寫得深入肌理,連我自己都深信不疑。而其實,我是被寵壞的任性孫女,每次都是我在鬧脾氣,喋喋不休,邏輯清晰思路敏捷口才便給,讓阿公難以招架。或者不想招架。事實是,即使我打破他留在大肚山,終老於東海花園的夢願,他仍以溫暖眼光,守望著我的夢想。

其實,大一還沒結束,我就後悔了,我不適合台北,總是頭痛,總覺無法呼吸。大四那年,阿公借住朋友的房子,在鶯歌山區,一大片別墅的最後一間,我搬去與他同住,通車到輔大上課。

花園女孩與古墓老人,時光逆行,當時我真的以為,祖孫就要重新開始。我已經大四,成績不錯,上過一門台灣史,阿公開始跟我談說他在日治時期、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火燒島的經驗與見證,祖孫倆常談到深夜。他說你學歷史,這些台灣史你都該知道,我說,阿公那我來幫你寫回憶錄好了,我文筆不差,你相信我。祖孫笑得暢快,鶯歌的山靈,都被這誓約震動了。
 
最後的背離,永遠的背離

然而,少女楊翠的背離,還沒結束。那一年,有一個陳映真的信徒,自稱左派的青年,來到鶯歌,說想為楊逵寫回憶錄。少女最初有些不以為然,楊逵回憶錄有我呢,還輪不到你,繼而卻被青年洋溢著理想主義的氣質吸引。一九八四年,時局破冰,裂縫與希望的光隙,四方綻放,從某些裂縫中,中國的朦朧詩在許多所謂左翼青年之間流傳,我看了北島、顧城、楊煉、舒婷等人的詩作,聽了他們的故事,想像著那就是我夢想的世界。愛情,革命,寫作。而在台灣,我們不必朦朧,我們正在破冰行動。

這場戀情其實還很曖昧,但阿公看得很真切,他沒有給我祝福。一日,他走進我房間,對我說,一見鍾情是不可靠的。就這樣,沒有開場白,沒有前後文。我仰頭看他,冷冷回他,你不懂什麼是愛情。

為此,女孩決心再次出走。我們商量著我要考研究所,阿公很贊同,我告訴他,可是我現在每天通車,車程漫長,車班極少,經常等車就等一個小時,回家都好累,根本沒精神唸書,我想搬到學校後面的貴子路住,也建議他回台中,到三姑媽楊碧家住。

花園女孩施展一貫技倆,祖孫倆就這樣說好了。一九八五年一月底,大四上學期結束,阿公陪我到貴子路看房子,選定一間兩人房,房東就住樓下,安全無虞,他看過後很放心,還幫我付了一學期房租。少女竊喜,老人又輸了,我又如願以償了。

然而,一九八五年,三月十二日,學期才剛開始不久,故鄉傳來阿公辭世的消息。而我,幾乎是從那一刻開始,踏上此生永遠無法停止的返鄉贖罪之路。

這些年,我總是想著,就是我的任性害死了阿公,害他最後的人生如此流徙,害他破了「食百二」的吉卦。如果我填了東海歷史系,阿公這四年不必流離失所;如果不是我堅決在冬天離開鶯歌,阿公上台北參與會議,就不必如此奔波勞累,風寒侵襲,以致三月十一日返回台中後,次日凌晨就因心臟麻痺而辭世。

如果不是我的驕縱任性,阿公不會離我而去。這樣的罪責感,從一九八五年開始,纏繞著我,超過三十年。
 
無法改寫的惡夢

阿公辭世後,我跟他一樣,失去東海花園的安頓,開始四方漂泊。我考回東海大學,唸歷史研究所,經常到荒蕪的東海花園,撥開一人高的草叢,看守阿公阿媽的墓園,半日,讀書,懷想。我與左翼青年很快就分手了,當我認知到,有時「理想主義」其實是「法西斯」的別號,而我不願失去思想、行為甚至呼吸的自由。那時阿公已然故去。

之後我到台北,在自立報社工作,結婚生子。一切看似正常之後,在台北都會,夜裡,我開始經歷一段漫長的惡夢旅程。每一場惡夢,都是阿公已然生命垂危,而我急著趕路,要把阿公從死亡邊緣搶救回來。每一次,都是徒勞。

在夢中,我一次又一次,大聲喊著阿公阿公,沿著圳溝鐵橋,拼命奔跑。然而,最後的那一步,永遠都來不及。惡夢與現實的差別,只在於我回到了現場,每一次惡夢來襲,東海花園就更殘破一些,我在現場,眼睜睜看著阿公閉上眼睛,無能為力。

那一段時間,我總是在惡夢的道路上,狂奔疾走,大哭醒來。到最後,我已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甚至寧可惡夢再來,我就可以再出發,把阿公搶救回來。

然而,最終,我總是在路上,永遠只能在路上。我無法反轉時間的標記,無法修改已經翻過的日曆。

有幾次,我確實記得,阿公微笑向我道別,要我乖乖回去,好好生活。然後我哭著喊著,不要啊,我不要啊,像少女時期一樣,驕縱任性,以為撒嬌可以完勝一切。醒來時,陽光從辛亥路賃居處的小窗穿射進來,阿公的身影,幻化於無形。

每夜每夜,我重複走進各種惡夢現場。很想早點進去,不想太快醒來。我以為我可以改寫惡夢,我以為可以在另一個時空,學習楊逵永不放棄的意志,戰鬥、懺悔、贖罪,然後,一覺醒來,陽光清媚,花園裡,草在結種子,花在展顏色。結果,我只是讓阿公以各式各樣更荒謬的情境,再死去更多次而已。

惡夢無法逆襲,正文無法改寫。魏貽君從頭到尾見證了我與惡夢的協商與搏鬥,直到氣力放盡。他說,我們回家吧。一九九一年夏天,一輛十噸大卡車,我歸返母鄉大肚山,距離少女當年的背離,也才十年而已。十年,物非人非,竟能至此,前花園女孩,完全褪去少女容色與心境,而故鄉,也已荒老。
 
正在回家的道路上

還好,我還是挺像楊逵的。以自我罪責、懺悔,以及和惡夢對決的唐吉訶德精神,從1990年返鄉至今,我走在台灣文學與台灣歷史的教學、研究、寫作、推廣的道路上。這也是另一段與惡夢,與台灣被殖民史、被壓迫史的幽靈對抗的漫長行旅。

楊逵八十歲的人生年輪,完全是台灣百年史的縮寫,他的精神構圖與思想紋理,也因而銘刻了百年來台灣知識份子的某種共相。

楊逵辭世的一九八五年,左右統獨都來搶奪對他的詮釋權,盛況空前。楊逵辭世後三十年,他變得不合時宜,被棄置歷史廊廡一隅,他的思想被裁剪壓制成乾燥切片,他流動的階級關懷,被指成是主張某個特定國族主義的證明。統獨兩派,以他們自己的意識形態,來圈蓋楊逵的思想光譜,或黨同他,或伐異他。做為他無法藏身只能不斷被檢驗的孫女,我也一樣,逃不掉被圈蓋的命運。

無論我的思想如何清楚明確,對統獨兩邊而言,我都是黑五類,政治不正確。其實,他們一點也不在意楊逵做過什麼,核心思想是什麼。但我也不在意自己是黑五類還是紅五類。做為與楊逵共同生活將近二十年,最親近的孫女,我見證了楊逵的生活細節與人格特質;而做為一個台灣文史的專業研究者,我理清了楊逵的思想紋理與精神母體。台灣主體,階級平等,個體自由,社會公義,庶民生活,勞動美學,這就是楊逵的立體浮雕。簡單乾淨,清清楚楚。

這也是許多不同時代的、如楊逵這般台灣青年的共同浮雕。而我書寫楊逵,既是救贖自己的背離之罪,也是我對台灣的此生功課,是我的回家行路。
 
寫出楊逵的光與影

我想寫出這樣的楊逵。我想寫出如一隻孤鷹,一匹孤狼,既獨行,又努力尋求同志的楊逵,我想寫出他的堅毅、執著、狂野、安靜、浪漫、冷靜,我想寫出他的光與影。我想寫出台灣知識份子集體精神史的光與影。正因為吞入大量暗影,他們所吐放的微光,才能如此質量豐沛,每一道微光,都足以猛爆成為星系。

這本書,十年前就起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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