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版序
重返日本移民村 / 張素玢
一九九八年我完成了博士論文〈臺灣的日本農業移民――以官營移民為中心(一九○九─一九四五)〉,當年獲得中國歷史學會評選為優秀論文,並推薦給國史館。由於當時國史館人事更動,因而延宕到二○○一年才出版。學術論文,尤其博士論文厚厚一本,結結實實,專精於某一主題,不免曲高和寡,民間出版社少有問津者,所以當時多由官方出版。公家單位不重行銷,出版之後等待有緣人。從不敢探問書銷售得如何,直到七、八年前,陸續有學者想要透過我買,才知此書已經絕版,特別請託國史館再以POD(Print On Demand)方式印了五十本,心想就這樣了。
在我一開始探索臺灣的日本農業移民時,臺灣史學界對這議題很陌生,也只有鍾淑敏(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在一九八六年發表了一篇〈日據時期的官營移民――以吉野村為例〉,除了東部,學者仍未知悉臺灣中部、南部也有日本移民村。我的家鄉在彰化員林,有次長輩閒話家常時提到,舊濁水溪的溪底(浮覆地)有「一串」的日本移民村,人們俗稱一號仔、二號仔……。努力查找文獻檔案,才知道中部的濁水溪以北共有六個移民村,聚落多達二十七個,以南的新虎尾溪流域有兩個,南部的下淡水溪也有三個日本移民村。在臺灣的拓墾史上,日本農業移民為相當特殊的一種型態,我因而投入五年半的時間研究,最後以日本在臺灣的官營農業移民為題,完成博士論文。
二○○一年專書由國史館出版至今,已經過了十五年,一千多本的書在學術之海似乎起不了漣漪,想要藉著這本著作讓大眾瞭解日本對臺進行農業移民的宏願也難以達成,一般人仍舊只知花蓮有日本移民村。二○一五年田中實加(筆名)出版《灣生回家》,繼而同名電影上映,電影以「紀錄片」方式來拍攝,影片中灣生回到臺灣尋找故友與故居的故事相當有感染力,不但書籍大賣,電影也入圍第五十二屆金馬獎的最佳紀錄片,一時之間大家對「灣生」這議題有了濃厚的興趣。但是接下來有關作者本身和著作內容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喧騰了好一陣,人們開始瞭解電影或原著內容和史實有相當差距,但是一般人不認識這段歷史的「真」,也就難以分辨渲染過的「假」。坊間能找到的相關書籍,多屬花蓮地區的文史工作者出版的通俗刊物,或旅遊書中的日本移民村,缺乏深入而可徵信的專書。
這本《未竟的殖民――日本在臺移民村》,因為出版時間的關係,可能被認為是趕搭「灣生事件」;事實上,早在灣生熱之前,衛城出版社已經與我洽談〈臺灣的日本農業移民――以官營移民為中心(一九○九─一九四五)〉的重新發行。由於最初的版本是由國史館印製,得國史館正式同意才能交由民間出版。公文往來耗時,加上我自己和出版社總編莊瑞琳手上都有其他事情忙著,這件事也就延宕了下來,直到二○一七年春天終於敲定出版期程。
出版社建議我將書名調整為《未竟的殖民――日本在臺移民村》,使之更能點出日本移民臺灣的獨特性,編輯盧意寧花了很多時間標出太過艱澀的文句或當初的誤植,這段準備重新出書的時間,我正因其他工作而分身乏術,助理朱丰中適時協助我最耗時費力的注釋校刊,將注釋與資料出處、表格數字一一進行實質校對。接著田騏嘉、黃儒柏也在最後階段陸續加入「作戰團隊」,以趕上預定的出版時間。
指導教授許雪姬曾希望我能將臺灣的日本農業移民與日本帝國圈其他移民事業加以比較,寫博士論文時受限於時間與資料未能進行。後來我到北海道與中國東北(亦即昔日的滿洲)蒐集文獻史料,擴大研究的空間,繼續寫了幾篇相關研究,至於臺灣的部分則從移民與山豬的搏鬥、移民的恙蟲病,分別剖析移民與環境、疾病等議題,另也為文探討戰後的日本移民村處理問題。由於本書篇幅已相當厚重,重新出版的內容大致維持原貌,沒有加上後來陸續發表的六篇相關研究;再者,也刪去原書許多全頁表格,以免加重閱讀負擔。
從我著手研究日本農業移民的一九九三年到今日,已過了二十五個年頭,讀博士班的時候一對兒女還年幼,現在已經長大成人;當初訪問的對象,包括日本移民和熟悉移民村掌故的長者多已凋零,新年能寄出的賀卡愈來愈少了。伴我跑田野、協助聯絡移民、甚至陪著到日本訪問調查的父親已辭世八年,這是令我最難釋懷,也最感傷的。
二十五年來,我從臺灣史的初學者,逐漸成為學界的中生代,這一路上給我最大精神與實質幫助的莫過母親張江茂,老師許雪姬持續給予指導和關懷,家人、長輩、朋友甚至學生也都是我的推力。在此書重新出版之際,謹對所有曾幫助過我的人致上誠摯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