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者也愛—The Sea

推薦序

我們的海　蔡淇華

「到台東看海吧！不用特別計畫，流浪個幾天再回來。」

那日，詩人率性邀我同行，我們說走就走，殊不知繞過南迴公路，沿著臺十一線，進入了「某種遺忘」之後，我的人生因此產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從此知道怎麼去「改編細雨」，知道怎麼把人情細節寫成詩歌，也終於知道「流浪比旅行更沒有重量」。

與詩人同行，爬阿塱壹、瘋綠島、探蘭嶼，除了看湛藍的海，還能看見「宣紙的背面／更多來不及翻過來的浪」(東岸水墨展)。因為當詩人望著太平洋的長浪，破碎，然後又再次成形，常常會開始談起我以前永遠搞不清楚的「符號的延異」。我們更在大洋之濱，一個絕對應合的情境裡，談海洋書寫，也談「語言形式如何在線狀延展的過程，不斷的崩壞與再生」。

陪詩人一次次看海，那些大學時期錯綜複雜的符號學棋盤，開始有了明確的疆界――就在詩人的「海岸線」，我終於可以化身派遣文字的將軍，那年「引楚河灌溉的秋色」(王老先生)，顯得特別的深；甚至眼界開了，可以看見「站牌出現第三個面／那是每首詩都想抵達的遙遠」(海的選擇和遺忘)；在現實困頓時，還可以「在起霧的玻璃，畫個門出去」(簡寫)。

爾後我應用這些詩學以及他的詩觀，創作、教學、得獎、著書，被更多人認識，甚至第三本書的書名「有種，請坐第一排」，都是為了向詩人致敬；第四本書《寫作吧！你值得被看見》，更是嚴忠政的教學整理。每次演講時，我常會有長長的停頓，然後深深慨嘆：「想學寫作，認識藝術，親近美，了解愛與慈悲，去讀詩人的詩吧！」

譬如在八里氣爆時，詩人為傷者寫下的〈療癒〉：

想像肌膚
換成了月光
六分之一的重力
你是熟睡的天體

想像醒來
堆高高的雪人
和你玩猜拳的遊戲
全世界
都給了他們雙臂

不痛，不痛

想像你還要旅行
有看海的習慣
和一點都不奢侈的
平凡的一個下午

不痛，不痛，即使詩人術後歸來，也只是淡淡地說〈我只是縫了幾針〉：「拆線時／我像一塊布／一塊會痛的布／為了英格藍的優雅／痛也要當成貼身／至於不合時宜的身體／可以努力修改裁縫／讓沒有斜口袋可放的餘生／多一條拉鍊」。

不痛，也要不恨。

其實詩人也曾是「半筋半肉的獸」，憎恨「以愛為暴力的政客」，以及「披著法海外衣的名門正派」。那日在墾丁，詩人持空氣槍連中六發，才知成為文學博士前，詩人也曾是精通射擊、擒拿、一怒喝可鎮住20黑衣人的波麗士大人。只是季節已走到「風的收斂處」，詩人「以詩為半徑發大威，破大力，金剛怒目」後，常常「在一個人的慈悲裡，偷偷地哭」。

因為理解每一個生命都應該被愛，詩人想用這一本詩集邀大家去看海。詩人像大海，邀朋友，也邀請敵人；邀勝利者，也邀請失敗者。詩人知道每一個人都是廣義的「失敗者」，都會嗅到血液倒退的聲音，都會成為破碎的浪花，但是我們可以把犄角磨成峽灣，指尖不再銳利，放走過境的鰭；姿態太高時，可以學雨蹲下來；太緊張，就將黑夜放鬆，然後童言童語就能狂奔成遼闊的大海。

打開這一本像大海一樣遼闊的詩集，每一首詩都有著臻於化境的「斷」與「連」，同時也看到詩人用詩的柔軟合掌，與眾生談情，和敵人說愛，因為有了柔軟的心，每片浪花在第二天醒來，曾經的破碎，都化成〈一滴不鏽的鋼〉，有了「神的膚色」、慈悲者的遲疑，深怕一個出手太重，就傷了語言和想像力。因為，我們都那麼愛，失敗者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