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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兩段故事平行出現,卻讓最底層的台灣社會和最美好的義大利有了交集。
這是每個人的「祕密假期」,在共赴的旅程中,有各自的期待,與一連串的錯過和告別。這本小說,可以說是蔣勳創作四十年來的集大成代表作。
初綻的玫瑰,與因剝去外面焦痕花瓣,裸露出核心猶楚楚,其實卻是凋落一半的玫瑰。我竟,有時,看不分明二者間的美麗差別。
小說有著硫磺炙燙蝕心劃向內裡的傷痛,也有著不斷湧向他者無盡母性寬大的愛。對愛,沒有怨尤;對愛投下的黑影,懼於貼靠;對布爾喬亞無力跨越的道德鴻溝,有些哀嘆;對擺盪于純然與邪惡間的美,有著不明的征忡。
死亡氣息遠遠繚繞,自我囚牢的門恆常開啟,走入去便再也走不出來。
原來,這終究是趟孤獨的旅程。——阮慶岳(現為實踐大學建築系副教授)
在《祕密假期》的「跨國」眾身之間,不但存有慾望的關係,也有倫理的關係。或許該說,這本小說呈現了慾望和倫理的糾纏。書中反覆浮現的「我認識你」這句話,如雷貫耳,就是慾望∕倫理的警語;這句話問道:我該為你負責嗎?你可以背離我嗎?我可以教育你嗎?你會認為我在高傲說教嗎?全書核心人物「錢鈞」,讓人聯想起古希臘名著《饗宴》中的蘇格拉底,頻頻跌入慾望∕倫理的十字路口,也因此特別讓人難忘。——紀大偉(美國威士蓮大學東亞系兼任講師)
這是一次奇異的假期。
我覺得孤獨極了。
好像一路上一直在和同伴告別。
年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美麗的,醜陋的,善良的或奸邪的,我喜愛的或憎厭仇恨的,我都一一告別。
我想知道一種徹底孤獨的旅程將是怎樣的況味。
星空美極了,我的肉體也仰躺在大地的草叢裡,躺在整座山的懷抱裡。
不,是躺在jord男子粗獷的肉體的懷抱裡。
jord從後面環抱著我,我忽然覺得自己太瘦小了,我可以雙手環抱自己,雙手在自己的背後相扣。但是,此刻我被另一個肉體環抱著,是jord,他雙手箍在我的前胸,他的雙腿盤曲著,捲勾著莎娃。莎娃像蟲一樣蠕動,她的口舌在我小腹下滑動,使我不得不完全向後仰,完全躺在jord的身上。
我聽到jord的呼吸,我聽到自己的呼吸,我感覺得到莎娃吞食我的肉體時的呼吸。
我們的呼吸逐漸有了相同的節奏。
草叢裡的蟲的鳴叫聲越來越高昂,像海的波濤,一層淹蓋另一層,高到要觸碰到天空,高到要觸碰到滿滿的天空的繁星。
一切都要潰散了,我的肉體,莎娃的肉體,jord的肉體,潰散成很碎很碎的星空的光。
我們消失了,肉體消失了。
我們不再是囚犯,監牢不見了,我們緊緊依靠著。
試閱
許多橙黃帶紅色的杏子,許多夕陽燃燒起來的光,
一個不確定的約會,也許鴿子會帶來訊息……
我與他們都不相干。我坐在這個城市堆滿垃圾的角落。我看著因為感染傳染病一個接一個倒下去的城市居民。他們口沫橫飛議論著他人的種種時,那些憂鬱的病毒便藉著他們像霧一樣的口沫飛散到各處。病毒大約是0.06毫米,他們在陽光裡飛散開來,像隱匿不可見的細小精靈。病毒學家稱讚這種病毒結構精緻美麗如一朵綻放的玫瑰。病毒一旦從口沫散出,就像千千萬萬散布在空中的種子的飛絮,尋找他們可以依附生長的土地。他們附著在人類的身體上,等待人類好動的手來接觸。他們靜靜等候著,像童話故事裡最安靜溫馴的睡美人,等候愛人的撫摸親暱。
愛人來了。愛人沾染了滿滿的病毒,把病毒帶到最適宜於生長的地方,帶到潮濕溫暖的處所。鼻子孔洞四周的黏膜,眼睛邊眶濕潤的角落,當然還有嘴唇張開時一整個口腔富裕的環境。睡美人一一甦醒了。潮濕和溫度使他們甦醒。他們迅速生長分裂繁殖,從眼睛的邊眶、從鼻腔的黏膜、從一點點的口沫,分裂繁殖成上億兆的病毒。
睡美人甦醒後成為凶悍潑辣的殘毒者,他們擴張占據呼吸道、肺部,像凶狠的手,緊緊捏住呼吸的管道。他們又善於偽裝,使人類起而對抗的免疫系統找不到病毒,卻把自己肺部的細胞殺死。
病毒很無辜的說:人類死於自己的殘殺,與我們無關。
我坐在城市的角落,看見在陽光裡飛揚散播的口沫,看見成千上萬的病毒如春天的花絮飄揚。我知道,我的淚水即是繁殖病毒的溫床。這些溫熱的淚水啊!汩汩如湧泉傾瀉。我遏止不住地哭著,許多口沫飛來與我的淚水會合。我知道這樣的哭很快將殺死我自己。但是我停止不住,停止不住。
周芳坐在電腦前,等待開機後連接到她的網頁上。她在鍵盤上按下「Vacances Secretes」幾個字。「祕密假期」,她看到一排行程:
七月二十八日羅馬許願池,中午十二時。
七月二十九日羅馬共和廣場,午後七點。
七月三十日佛羅倫斯,野豬銅像前,午後六點。
七月三十一日佛羅倫斯,上午十點半,烏菲茲美術館領主廣場前。
八月一日威尼斯,聖馬可廣場兩根石柱之間,午後七點。
八月二日威尼斯,聖馬可廣場,午後七時。
她看著詳細的行程,有點興奮,也有點恐慌。地方是她都沒有去過的,要見面的人也沒見過面。她繼續進入「祕密假期」的檔案中,畫面上出現Jason幾個字,然後是一張照片,大約二十幾歲的男子,大眼睛,咪咪笑著,戴了一頂帽簷很長的帽子,眉宇在陰影裡,所以不完全看得出長相。
「Jason,」她輕輕叫了一聲。
彷彿要確定那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但沒有人回應。電腦仍停留在那個戴帽子的男人照片上,笑咪咪的,好像在笑周芳。
Jason代表什麼呢?周芳想。
在網路上認識朋友,一開始只有透過名字去猜測一個人。
「你是什麼樣的人呢?」因為沒有見過面,沒有任何可以依據的確實資料,一開始只有憑名字去辨認一個人。
但名字也是假的啊!周芳笑起來。
周芳在網路上用的名字是「杏子」。那一天她從受訓的學校回家,路過市集,看到橙黃帶紅色碩大的杏子。她沒有學過杏子的法文,特別上前去看,牌子上寫著abricot。她買了一斤杏子,回家坐在電腦前,開了機,決定用這個名字來找尋網友。好寂寞的巴黎的日子啊!
兩年的受訓,課程很重。一個在異國的單身女子,過了三十歲,沒有機會結交法國的男子,也沒有機會參加台灣去的學生活動。她特殊的軍事單位派駐的身分,使她每天除了密集的語言訓練和專業的課程之外,幾乎一下課就回到住所,在高高的閣樓上,對著電腦發呆。這奇異的機器帶給了她很多快樂,好像她的領域忽然擴大了,不再只是這小到只有四十五平方呎的住所,不再是永遠沒有訪客的閣樓,她可以和幾千公里、幾萬公里外的人忽然之間促膝而談。
「我對妳只是陌生人。」Jason說。
「陌生嗎?」周芳回答:「那些街上的法國人才是陌生人,那些住在同一幢公寓的其他房客,在狹窄的樓梯上相遇,禮貌地說:Bonjour!或Bonsoir!那才是陌生人。我生活在一個懂語言而無法談心事的國度,生活在上千上萬的陌生人之中。」
「妳叫杏子,妳有日本血統嗎?」Jason問。
周芳吃吃笑了起來,她覺得網路交友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每一個人都盡量隱藏自己,用許多假的、別人不容易找到線索的符號來偽裝自己。但是,每個人又依憑著別人的假的符號,認真去猜測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Jason」,這個名字實在太通俗了,除了想像對方可能喜歡搖滾,喜歡好萊塢電影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思考的線索。
「所以我給你的『杏子』這個符號是比較真實的。對不對?」周芳又吃吃笑了起來,她回想到那天市集上橙紅橙紅的「abricot」。她又把這個水果的法文念了一次。
以後在網路上交談久了,她逐漸習慣Jason的書寫方式。他對很多事都有意見,主觀很強,善辯,喜歡分析時事。周芳在巴黎的生活除了受訓,可以說乏善可陳,她也因此從Jason的E-mail中得到許多有關台灣發生的新聞。
一隻鴿子飛來,停在閣樓朝西的窗戶邊緣,隔著玻璃,側著頭,用一粒紅豆般的眼睛向內窺探。
周芳把桌上隔夜的乾麵包掰碎了,打開窗戶,撒在窗台上。鴿子一點也不怕人,等周芳撒完了,低頭一一叼啄起來。
「今天鴿子來早了。」周芳回到電腦桌前繼續E-mail給Jason:「這隻灰色的鴿子,頸部有一圈亮藍色的羽毛,每天黃昏飛來窗台。牠像愛人一樣,忠誠守時。我也信守允諾,一定在窗台上撒些乾麵包。」
鴿子吃了一會兒,在窗台上踱步,左右來回走著,發出咕咕的聲音。
「羅馬,威尼斯的廣場也都有許多鴿子,你會喜歡鴿子嗎?你會像鴿子一樣守時嗎?」
Jason,我給這次的義大利假期訂了一個法文的名字:「Vacances Secretes祕密假期。」
周芳把E-mail傳出去之後,發現窗台上的鴿子已經飛走了。她走到窗邊,窗台上還遺留著少許麵包的碎屑。接近七、八點鐘了,初夏黃昏夕陽的光血紅燃燒一樣反映在窗戶上。
她覺得有些刺眼。夕陽的紅光使窗戶的玻璃變成了一面鏡子,周芳的上半身就照映在夕陽中成為重疊的畫面。周芳看著玻璃上的自己,圓圓豐腴的臉龐,披肩的頭髮,一對彎月形的眉毛。特別明顯的是她隆起飽滿的胸部以及渾圓多肉的臂膀。她看著看著,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臂膀。
她穿的是一件橘紅無領無袖的洋裝,她把肩帶卸下來,可以更完整地看到自己從肩膀到手臂那圓潤的線條。領口隨卸下的肩帶掉下來,露出雪白豐厚的胸脯。她的手移到胸口,感覺到有一點加快的心跳。周芳閉起眼睛,在夕陽的光燦爛到極致時,對著玻璃叫了一聲:Jason。
4 瑩如
「瑩如,我們的肉體何時開始冷漠了?」
我們每一夜並肩躺在床上,靜靜地擁抱著,常常妳睡在我的臂彎,默默無語。
有時妳在讀書,把其中的片段讀給我聽。妳說:為什麼Proust的《追憶似水年華》總是在吃飯?妳閱讀了那吃飯的片段,松菌切碎撒在小牛肉上烤到四分熟時的香味是和雨後土地上飛撲起的香味相似的。
「他在寫什麼呢?錢鈞。」
「一種理智達不到的狀態罷。」
錢鈞輕輕撫著瑩如的頭髮。剛剛洗過,潔淨而芳香的頭髮,都是洗髮精的味道。
瑩如,我們衰老了。我們維持得很好的身材,我們體面的服飾裝扮,我們優雅有禮的行為,都變得疲憊空洞,因為我們從肉體上開始衰老了。
瑩如,妳保養得很好,臉上幾乎沒有什麼皺紋。同學會的時候大家都說妳整容如此成功,又問我是否在醫學上發現了什麼返老還童的藥方。
「不要自私地只留給老婆用啊!」促狹的小張這樣調侃。
只有我知道妳不但沒有整容,連化妝品都很少用。
二十年來,無論如何忙碌操勞,妳總是沒有情緒的變化,可以安靜地把一切繁雜的事處理好,然後微笑著跟我說:「放心,沒事的。」
但是為什麼,瑩如,我覺得妳衰老了。
我撫摸著妳的頭髮,我摸摸妳的頸項。把頭髮往上撩起,偷窺妳頸彎的弧線以及細細的髮根。我低頭輕吻妳的頸窩,妳怕癢,咯咯笑著躲開。
瑩如,這是挑逗嗎?或者只是我們親密熟悉到沒有了激情的肉體關係。
比較好的說法是「昇華」。
但怎麼判斷不是「昇華」,而是「沒有了」。
瑩如,有一點妳說對了,我對寫詩的熱情還遠遠超過對妳的熱情。
寫詩的時候,我可以幻想,可以借幻想達到一種空想的激情。沒有真實的肉體的悸動,卻是借意象、節奏、聲音的頓挫去轉化一種肉體的行為。非常肉體,非常激情,有勾引,挑逗,有期待,猶疑,有一步一步愈來愈亢奮的尋索的悸動。找不到一個字,可能絕望至死,找對了一個字,可以狂歡叫囂,像性愛中的高潮,要向全世界宣告:「我來了!」
我是在尋索詩句嗎?還是我只是借詩句在轉化我肉體的慾望?
瑩如,我們連性愛都這麼平靜優雅,沒有意外,也沒有激動。好像是控制裕如的機械,可以完全在理性的範圍內運作。
瑩如,我衰老了。我在鏡子裡看到兩鬢的白髮,看到開始鬆弛的眼袋,我的視力和腰都大不如從前。瑩如,我恐懼衰老,恐懼好像沒有年輕過,忽然就衰老了。
妳說我不會有外遇。
妳說,我只有對詩有激情。
妳錯了,瑩如。
我在南方的港口邂逅了一名正在服役的青年。他帶我去酒吧喝酒。那種七○年代美軍、水手、船員帶著女人喝酒的地方。現在有些沒落了,牆上掛著一些舊廢的船隻上拆下來的物件,風扇,銅製的燈,輪盤,錨和纜繩。
我和妳來過這個港口渡假,但是,我們不那麼確定這真的是一個港口,因為港口有被高高的牆圍住,無法靠近。但這裡真的是港口,曾經有過許多寂寞而充滿慾望流浪的水手,在船靠岸的幾天尋找發洩慾望的地方。
那個我邂逅的青年說:以前這裡有非常興盛的拆船業。廢棄的舊船都集中在這裡,由人工拆卸成廢鐵、廢銅、廢木料。而船上的家具、設備、裝飾……也就流到碼頭邊的舊貨市場,成為另一種獨特的行業。
瑩如,我覺得自己像一艘瀕臨拆卸的廢船。航行過那麼多地方,漂流過那麼多的歲月,而今停泊在廢船工廠,棄置在一個角落,等待那些工人來拆卸,拆卸成碎片。
我不再是一個完整的我,瑩如,我被拆散了。
那個服役的青年喝醉了酒,哭泣著,倒在我的肩上嚎淘大哭。
他說:出生一年多,母親便離家出走了,遺棄了父親和還在襁褓中的他。
「你的母親是妓女!」從小父親就狠狠地這樣斥責他,刷他耳光,把他用麻
繩綁起來吊在樑上鞭打。
瑩如,酒在我的肉體內洶湧。我已經是廢棄的船隻了,我怎麼還覺得大海的
波濤搖盪我。
我抱緊他,緊緊地抱緊他。好像一鬆手我全身就要潰散了。
瑩如,我們的兒子十八歲了,可是他在哪裡?我們給他最好的教育,學畫、學小提琴,暑假到英國遊學,給他最舒適的家,但是,他已經兩年幾乎不願意回家。
瑩如,我知道妳唯一的焦慮是兒子,但挽回不了。
瑩如,我們做錯了什麼嗎?
我是那個把兒子用麻繩綁起來吊著毒打的父親嗎?
我不是。我知道我不是。
可是我隱約覺得兒子在哪裡?兒子為什麼要離開家,兒子為什麼拒絕我們的愛與關心。
當這個服役的青年狂暴地在我身上衝撞,他猶帶著食物氣味的舌頭闖進我口中翻攪。我聞嗅到他肉體上那麼直接的腥臊如野獸的體嗅。他的喘息,心跳的擂動,他的粗壯的手臂糾纏在我的身上,他結實發熱的大腿緊緊夾住我的下身,他的臀部猛烈的衝刺的速度和力量。他愈來愈灼燙的身體,全部肌肉鼓脹起來,以及他愈來愈快速的呼吸,粗重的低沉的叫聲,他狂亂地痙攣著,彷彿死去般倒在我的胸前,一句話沒有說,沉沉的睡去了。
瑩如,我沒有移動,我怕驚醒他,我的眼角有一股冰涼的淚水緩緩流下。
瑩如,我好像知道我們的兒子在哪裡了。
瑩如,妳會懂得這一個服役青年的肉體對我的意義嗎?
他打敗了我。
我知道了,終於有人打敗了我。而他將一直打敗我。使我羞辱、傷痛、絕望,使我如一條廢船般被拆解成碎片,可是,他也是使我重生的力量。
我不要衰老,瑩如,我寧願被羞辱,忍受最大的傷痛和絕望,我要把自己拆散。
19 黎明
其實距離黎明不久了,但天地都是黑暗的,街燈剛剛熄滅,曙光還未亮起。
我們錯失了所有可以交談心事的機會……
母親,我們還可以有交換心事的機會嗎?
我記得有人割斷了黎明的喉管,但是黎明還會來嗎?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像一個菓核裡的果仁,害羞地蜷縮著,蜷縮在妳的子宮裡,我偷
聽著你的心跳,偷偷聽著你的呼吸,偷偷窺探你一切最隱密的舉動。妳泡在溫熱的水裡,浴缸裡的水流,和妳子宮內的水流,是兩種非常不同的水波。一個靜靜擺動像港灣裡的波浪,微微在妳身軀四周起伏。妳身體內的水流,包圍著我,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好像慢慢旋轉的星空。我也在旋轉隨著。潮汐一樣規律的水流,迴環旋轉。
母親,我一直記得,妳用手輕輕撫拍著我。我在黯黑的子宮裡,感覺到妳的手掌,我也試圖要用身體靠近。隔著妳的腹部,我們的手掌好像貼在一起。
有一天,我感覺到四周迴環的安靜的水流變了,好像變成了驚濤駭浪,好像海底嘯叫起來的震動,水流迅速流走了,我停在空空洞洞的空間裡,聽到妳淒厲的叫聲,妳的腹部急速收縮。我向下墜落,被一種力量向下推擠,我感覺到一條幽長黑暗的隧道,好像永遠都走不完,我一直向下滑落。
然後我看見了光,一種模糊而巨大的光,我聽到嘈雜的萬物甦醒過來的各種聲音。
這就是黎明嗎?我大聲哭起來,連自己都吃了一驚,怎麼我會有這樣宏亮的哭聲。
母親,我想回去,回到那幽靜的子宮,回到水流迴環包圍的寧靜裡。我不想看到黎明,
我不想誕生。
母親,我還能回去嗎?在那最黑暗寧靜的角落,繼續我們心事的對話。
「我還存在嗎?」
善祥從三溫暖出來,大約凌晨四點多,遠處的天空透著最早一點夏日微明的曙光。但是整個城市都還在睡眠,整個城市都還籠罩在建築物包圍的暗影中。「黎明還早,錢鈞也還在睡罷!」
他走過了共和廣場,看到鴿子停棲在教堂的屋簷下。天空上半個月亮還高懸著,閃著少數幾顆晨星。
他不想就回旅館,怕吵醒錢鈞,也怕旅館櫃台的人猜疑;同時,他喜歡在夜晚無人的街道上走,無目的的亂走,夜晚是屬於他的,這樣漫無目標的走著,沒有壓力,沒有責任,完全屬於自己,可以跟自己對話。
在一個街角他遇到睡在路邊的男子,看善祥走來,用義大利話叫他:「先生,先生──」
是販毒的,拿出一包用塑膠薄膜包裹的大麻,向善祥兜售。善祥細看的時候,發現那人的手已經摸到善祥的口袋。善祥猛地推開那人,急速奔跑逃走。那人在後面粗暴地叫罵著,但並沒有追來。
善祥跑了幾條街,氣喘吁吁地站定,掏出口袋的東西,一張三溫暖的會員卡,六萬元里拉,一些硬幣,一張電話卡,一張信用卡,一張摺疊起來的護照內頁的影本,還有一個未開封的保險套。
沒有遺失什麼。
他把保險套拿在手中,捏一捏,「錢鈞一定不相信,我在三溫暖一晚上,什麼也沒有做。」
我也許可以做什麼吧!
在甬道盡頭,一間小小的僅容兩三人的小空間裡,一架電視裡正播放著性交的錄影帶。
因為電視幕上的光,這個小小的空間是可以看得清楚的。
一個男子看著我,一會兒,又轉頭看電視,一會兒,又轉過來看我。
他用手撩起橘紅的毛巾,掏出勃起的碩大的陰莖,不住上下搓弄。看著我,看著我下身同樣的橘紅毛巾,看著我圍著的毛巾下也漸漸膨脹挺舉的陽具。
他示意我進去。
我要進去嗎?我的心跳加速了,呼吸有點急促。
我站在入口,我可以退回到黑暗中去,我也可以走前一步,讓他撫摸吸吮我的身體。他算健壯,兩塊隆起的胸肌,小腹上都是毛。
他忽然說:「日本人?」
我笑著搖搖頭。
「你呢?義大利?」我用英語問。
「不是,摩洛哥,北非。」
看起來像是工人,長得粗獷,像是可以在工地裡挑五十斤水泥走在鷹架上的男人。
「錢鈞,我在尋找什麼?」
在他的頭鑽進我的胯下時,我忽然推開了他。
我重新回到那黑暗中,蜷縮在角落,想睡一下。飛機飛了二十個小時,又走了一整天,好疲倦啊!但是,才剛閉上眼睛,周遭就是那腳步,走近又走遠,還有那咚咚如鼓聲的心跳,走近又走遠,還有那沉重急促的呼吸,走近又走遠。
我無法好好入睡,好像所有的記憶都在此刻前來索討。我的父親,那些綁紮得一毫不能鬆動的麻繩,那些使肉體撕裂的火辣。我的母親,我不記得她的長相了,她把我遺棄了,遺棄在一個嬰兒的搖籃裡,遺棄在永遠沒有母親的驚慌的黑暗中,「你的母親是妓女!」父親大聲咒罵著。
錢鈞,你說,創造之後是犯罪和懲罰。
有一個美好的伊甸園,人沒有憂慮,不會死亡,赤身露體,跑來跑去。
可是他們偷吃了禁果,吃了「知識之樹」上的果子。他們犯了罪,犯了人類最初最初的原罪。他們被趕出了伊甸園,開始流浪,被懲罰,他們有了羞恥,用樹葉遮蔽下體,他們知道了善惡,有了衰老和死亡,有了愛和恨。
錢鈞,在那高高的天篷上,我用望遠鏡細看,看到亞當雙手蒙面,慚愧羞恥,看到夏娃,仰面嚎啕大哭,他們赤身裸體,被手中拿著棍棒的天使驅逐出樂園。
錢鈞,天微微亮了,鴿子開始醒轉,咕咕鳴叫。
你一定不知道我此刻離你這麼近。
我坐在聖彼得教堂的廣場上,看明亮的早上的陽光從教堂的圓頂背後亮起來。
六點鐘了,我要回去了。
我和櫃台的守衛說:「早安。」
我走過那些深垂的金紅色的幕幔。
我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踩在吱吱作響的老舊木板上。
錢鈞,你會起來迎接我回來嗎?
把我緊緊擁抱在懷中,親吻我。
33 囚犯
門是被打開的,不知道為什麼被稱為「監牢」,人在方方的囚室中,
和自己掙扎,「要不要出去呢?」出去便不再是囚犯了……
人的肉體是一種監牢嗎?
我把自己囚禁在肉體裡,每一天掙扎著,想要掙脫,想要自由,但是,我知道,我住在肉體裡,我出不去,我註定是一個「囚犯」。
莎娃也是她肉體的囚犯。
Jord也是他肉體的囚犯。
我的母親也是她肉體的囚犯。
我的父親也是他肉體的囚犯。
他們囚禁自己的方式不太一樣,有的高雅,有的低卑,有的十分有教養,有的邋遢難堪,但好像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囚禁自己而已。
我的乳頭上的一粒金屬環,因為莎娃輕輕地嚙咬,牽動起乳頭四周的肌肉,我才意識到遺忘了很久的這一隻金環。
我凝視著莎娃,莎娃俯下身嗅聞我的肚臍,把頭埋在我的腹溝裡,好像在尋找草叢裡遺失的什麼。
「妳找什麼嗎?」我問莎娃。
莎娃沒有回答,她專心一意,在我肉體的草叢裡尋找著。
星空美極了,我的肉體也仰躺在大地的草叢裡,躺在整座山的懷抱裡。
不,是躺在Jord男子粗獷的肉體的懷抱裡。
Jord從後面環抱著我,我忽然覺得自己太瘦小了,我可以雙手環抱自己,雙手在自己的背後相扣。但是,此刻我被另一個肉體環抱著,是Jord,他雙手箍在我的前胸,他的雙腿盤曲著,捲勾著莎娃。莎娃像蟲一樣蠕動,她的口舌在我小腹下滑動,使我不得不完全向後仰,完全躺在Jord的身上。
我聽到Jord的呼吸,我聽到自己的呼吸,我感覺得到莎娃吞食我的肉體時的呼吸。
我們的呼吸逐漸有了相同的節奏。
草叢裡的蟲的鳴叫聲越來越高昂,像海的波濤,一層淹蓋另一層,高到要觸碰到天空,高到要觸碰到滿滿的天空的繁星。
一切都要潰散了,我的肉體,莎娃的肉體,Jord的肉體,潰散成很碎很碎的星空的光。
我們消失了,肉體消失了。
我們不再是囚犯,監牢不見了,我們緊緊依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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